《你见过大海吗》电影剧本
编剧/仓本聪
导演/井上芳夫
译/兹心
1.五年三班教室里的一幅画
画纸上用蜡笔涂得一片漆黑。
男人的声音：“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海。”
少顷。
男人的声音：“增子君！”
少年的声音：“唉！”
男人的声音：“为什么说这是海？”
增子正一（十岁。战战兢兢地）：“因为海底是黑魆魆的。”
少顷。
大石老师的声音：“你画的是海底？……这是海底？”
正一点头。
少顷。
大石老师的声音：“增子君！”
正一：“唉！”
大石：“一说要画海，班上同学画的都是海岸——你瞧，色彩有多鲜明！”
正一：“……”
大石：“为什么单单你画的是那漆黑的海底呢？”
正一：“可是……”
大石：“怎么？”
正一：“因为我爸爸在海底工作。”
少顷。
大石：“是吗？你爸爸在海底公园工作？”
正一点头。
大石：“那么你常去海边玩罗？常跟爸爸去吧？”
正一：“爸爸不带我去海边。”
少顷。
大石：“那你没见过大海？”
正一（摇头）：“很久很久以前去过。”
大石点头。
正一：“……”
大石：“大海不是很蓝很蓝、明朗开阔的吗？”
少顷。
正一（嗫嚅地）：“有时候也许很明朗，可我见到的时候是漆黑的。”
大石：“……”
正一：“黑魆魆的，可怕人呢！”
正一的脸。
他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用手在膝上画着字。
隐隐约约地传来海潮声。
潮声突然变大。
2.海
慢镜头：不断涌起并遮住画面的波涛。
片名字幕：“你见过大海吗。”
3.大和造船公司会议室
墙壁的幕布上放映出大海的电影画面。
大和造船公司的技术人员在向法国技术人员做解说：
“这是预定地点——高知市的XX海滨。我们要在距左边岩礁突端部约百米处建造一座海中瞭望塔。”
解说同时伴有法语翻译。
三十六岁的技术主任增子一郎也在场。
技术员樱井悄悄走进会场，附在一郎的耳边说着什么。
一郎点点头，蓦地站起。
4.演职员字幕加一组蒙太奇镜头——
劲头十足地工作的一郎。
掀起并击碎水柱的岩礁爆破。
切割钢材的电焊喷嘴。
海上瞭望塔的设计图。
战场般的技术部。
瞭望塔基部工程。
蛟龙般的潜水员。
5.日历——“2月”
6.增子家居室（夜）
一郎神色疲惫地回来。
弓子的声音：“哥哥！”
7.正一的房间
正一蓦地回过头来。
8.居室
一郎的妹妹弓子出来迎接一郎。
弓子：“您回来啦？”
一郎：“给我冲杯咖啡来。”
弓子：“嗳。”
一郎：明天又要去高知。七点半从羽田机场出发，所以你六点钟得叫醒我。”
弓子点点头，开始冲咖啡。
9.书房
一郎在工作。
他觉得有人进来，猛一回头。
正一手拿图画纸，局促不安地站在身后。
一郎：“……干吗？”
正一默默地将画纸伸到他面前。
一郎：“这是什么？”
正一：“……设计图。”
一郎：“……”
正一：“我房间的设计图——和新妈妈一起住的新家的。”
一郎：“……”
正一：“爸爸不是让我考虑考虑的吗？”
少顷。
一郎：“去请弓子姑姑看看吧。”
正一：“姑姑叫我给爸爸看的。”
架子上放着二千分之一比例的新居摸型。
一郎：“以后再看吧。”（面朝书桌）
正一：“你骗人！”
一郎：“……”
正一：“爸爸总说看，已经骗我七次了！房子都要盖好了！”
弓子（进来）：“正一！”
正一（将画伸到父亲面前）：“给你看！”
10.浴室
弓子（给正一洗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
正一：“……”
弓子：“爸爸现在不正忙着吗？”
正一：“……”
弓子：“正一知道吧？”
正一：“……”
弓子：“连新盖的房子那儿，爸爸也才去过一次呢……”
正一：“……”
弓子：“爸爸总是为你好的……懂吗，正一？”
11.居室（翌晨）
正一和弓子坐在餐桌旁吃早饭。
弓子：“以后少说那些不懂道理的话，知道吗？”
正一：“……”
弓子：“现在跟姑姑说说还没什么，等到新房子盖好了，正一有了新的妈妈，姑姑就要搬到学校宿舍去住了。跟新妈妈可不能这么任性呀……”
正一：“我……没说什么任性的话呀！”
弓子：“怎么没说呀！”
正一：“爸爸骗人！”
弓子：“哦？”
正一：“我只不过是……因为爸爸让我自己设计我的新房间，还说设计图画好后随时都可以给他看……”
弓子：“嗯？”
正一：“所以我就画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画好的，可爸爸光说看啊看的，却一直没看。”
弓子：“爸爸不是骗你，正一，只不过是因为他……”
正一：“可爸爸天天说‘明天看’，‘明天看’的……”
弓子：“这正说明爸爸一直很忙。”
正一：“那是两码事儿……”
静场少顷。
弓子：“正一！”
正一：“姑姑也骗人！”（将匙子一扔，扭头跑了出去）
弓子：“正一！”
12.楼梯
正一洎汪汪地奔下楼梯。
13.公寓大门外
正一一边跑，一边将设计图撕得粉碎。
14.天桥
正一跑到桥上，将设计图碎片猛地一把从桥上撒了下来。
纸片象雪花般纷纷扬扬。
15.高知机场
全日航空公司班机轰鸣着陆。
16.机场候机厅
一郎匆匆忙忙地下飞机走进大厅。
17.内燃机船
船破浪而行。
身穿潜水衣的一郎和田宫看着海图在谈话。
田宫：“房子怎么样了？”
一郞：“什么？”
田宫：“你的新居。”
一郎：“啊……全交给建筑师了。”
田宫：“婚礼安排在什么时候？”
一郎：“十一月。”
田宫（微微一笑）：“您这样整天泡在这儿，合适吗？”
一郎：“……”
田宫：“主任，作为媒人，我可真有点儿担心呀！”
一郞：“没什么，只不过是带着儿子再婚罢了。”
田宫：“可对方是初婚呀！？”
一郞毫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18.闪回镜头
佳子在用英文打字机打字。
19.船上
田宫（苦笑）：“谁要是嫁给主任，可够可怜的了。”
一郎：“……”
20.闪回镜头
佳子在和外国人交谈，她表情明朗。
21.船上
田宫：“正一和新妈妈好象已经混熟了吧？”
一郞：“田宫！”
田宫：“啊？”
一郞：“工作时注意力要集中！”
田宫：“是！”
22.土佐（注1）式房间
以一郞为中心，田宫、中本和安田等人围在设计图旁。
电话铃响。
一郞（一面继续用计算尺计算，一面伸手拿起话筒）：“……是……噢……什么？”
23.增子家的电话机旁
弓子（打电话）：“你赶快打电话，跟建筑事务所联系一下墙壁颜色和附带设备……叫佳子办？……是……这倒也可以，不过，你昨天给佳子去过电话吗？……啊，知道了……噢，还有正一的事……问你明天能不能让他不上学……嗯，好象有点发烧……不是装病！”
24.增子家走廊
正一面无表情地站在走廊上。
弓子的声音：“怎么……嗯，正一的肚子里好象有个小肿块……唉。”
25.居室
弓子：“好象不痛……不过，摸上去确实好象有点肿。”
26.土佐式房间
一郞（仍一边拉计算尺一边打电话）：“要想不上学，得先到医生那儿看看——真的不是装病才能请假……就这事吗……不，我三四天内回不去……拜托了！”（挂上电话，马上又埋头计算）
27.增子家居室
弓子挂上电话，叹了口气。
28.庄一的房间
屋里很暗。
弓子（进来，看了看床，低声地）：“正一，没睡吗？”
正一：“……”
弓子：“还发烧吗？”
正一：“……”
弓子：“刚才给爸爸打了电话，他同意你明天请假了。”
正一：“……”
弓子：“正一……？”
正一（背朝弓子，声音嘶哑地）：“爸爸如果说我是装病，我明天就去上学，不请假了！”
弓子木然，无言以对。
29.和田儿科医院
30.诊察室
和田（触摸正一的腹部）：“这儿痛吗？”
正一：“不痛。”
和田：“用手按也不痛？”
正一点头。
和田：“以前也从来没痛过吗？”
正一点头。
和田：“背上……这儿痛过吗？”
正一摇头。
和田（往病历上写了什么，又馍了摸正一的肚子）：“好，行了。到那儿去等一会儿吧！”
正一：“嗯。”（边穿衣服，边朝门口走去）
和田：“啊，小朋友！”
正一转身。
和田：“你小便时，发现过尿发红吗？”
正一（摇头）：“没有。”
和田：“好，那你去吧。”
正一跑开了。
和田往病历上写着什么。
弓子（有点不安）：“怎么样？”
和田（边写边说）：“我想最好是到大学医院或者别的大地方，做一次仔细的检查。”
弓子：“这……为什么？”
和田：“可能有肿瘤。”
弓子：“肿瘤？！”
31.大学里院
32.诊察室
正一在看病。
木口博士提问，正一点头。
弓子站着，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
木口身后站着几位实习医生和谷冈护士长。
木口：“对，再吸一次……呼……对，对……”
他一边给正一看病，一边和实习医生们就正一的病情交换看法。他们的谈话中夹杂着许多德语医学词汇。
一个实习医生在写病历。
33.医院走廊
谷冈（带着正一出来）：“医生和姑姑谈话的时候，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正一点点头，拿起一本连环画册，正要翻看，视线突然被旁边吸引住了。
一个小女孩拄着拐杖在走。
正一的眼里充满同情。
34.诊察室
木口博士和弓子在谈话。
木口写了张纸条交给护士。护士立即走开。
木口（转向弓子）：“您是孩子的姑妈吧？”
弓子：“是的……正一的母亲去世了，所以……一直是我照料他。”
木口（点点头，拿起病历）：“谈谈正一的情况吧。”
弓子：“好！”
木口：“我认为最好让他住院。”
弓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35.大学医院门口
一辆出祖汽车停下，木宫佳子从车上下来。
她拿着一束鲜花，美丽的花朵在她手中轻轻摇曳——这是准备送给病人的。
36.医院茶室
佳子坐在弓子面前。
佳子（低声地）：“我真吃一惊了！什么时候住院的？”
弓子：“两天前。”
隹子：“您哥哥呢？”
弓子摇摇头。
佳子：“还在那边？”
弓子点点头。
佳子：“告诉他了？”
弓子：“每天都跟他联系，告诉他医生想早点和他谈谈，可哥哥却……（泪水突然涌了上来）说是检查结果出来以前，他不好回来。”
广播中呼唤弓子。
37.诊察室
弓子和佳子站在木口面前。
木口：“昨天肾盂摄影的结果出来了。从X光片上看，肾脏有点异常。”
弓子和佳子愕然。
木口：“增子小姐！”
弓子：“啊？”
木口：“您哥哥什么时候回东京？”
弓子：“他后天在东京有一个会议，所以肯定……”
木口点头。
弓子：“先生！”
木口：“嗯？”
弓子：“一天也不能耽搁吗？”
木口：“不，现在还……不过，只是……想尽快碰碰头。”
佳子默默地听着。
38.羽田机场
全日航空公司班机轰鸣着陆。
39.机场囯内线出口大厅
一郞大步走出大厅。
40.大和造船研究所门口
一郞从出租汽车上下来，站住。
佳子站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他。
佳子：“请您到大学医院去一趟。”
一郞：“……”
佳子：“医生在等您。”
一郞：“可是……马上还要开会。水上瞭望塔工程的最后节骨眼上，对方提出了索赔要求，所以……”
佳子：“还是请您马上去医院一趟！”
一郞：“可是……”
佳子：“增子先生！”（那闪亮的眸子如怨如诉）
41.诊察室
坐着的一郞和弓子站了起来。
木口进来，从谷冈手里拿过一迭病历，在椅子上坐下。
一郞：“我来晚了，实在对不起。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木口不语，示意他俩坐下。
两人行礼，坐下。
木口翻开病历，又点着香烟，象是在思考什么。
一郎和弓子焦灼不安地等着他开口。
护士长将X光片插在透视板上。
木口（淡淡地）：“开门见山，让我简单介绍一下病情吧。”
一郞：“是。”
木口：“我认为正一患的是威尔姆司肿瘤。”
一郞：“噢……”
木口：“这是一种长在肾賍的肿瘤。”
一郞点头。
木口：“这种病多发于幼儿，不过……您的孩子却是十岁时才发现。”
一郞（点头）：“这与癌不同吧？”
少顷。
木口：“这是恶性肿瘤，也可以说就是癌吧。”
一郞和弓子愕然。
木口：“这种肿瘤一般是很难发现的。”
―郞点头。
木口：“患者不痛，而且到晚期才会有血尿，所以往往确诊时肿瘤已经很大了。（打开透视板的灯）这是用一般照影拍下的正一的肾脏。”
42.X光片（A）
木口（画外音）：“这是肾脏。（用铅笔指着照片的某一部位）在通常情况应当这么大，而他的……却这么大了。”
43.诊察室
木口（对一郞和弓子）：“这是静脉性肾盂摄影的结果。”
44.X光片（B）
木口（用铅笔指点，画外音）：“这是肿瘤。”
45.诊察室
一郞（低声地）：“这就……必须动大手术了吧？”
木口：“在尚未转移的情况下，用手术或其他治疗方法有时是可以奏效的。”
少顷。
一郞：“您的意思是……”
木口：“……”
一郞（紧张地）：“您认为正一的情况怎么样？”
木口：“他的肺部有一个讨厌的阴影。”
弓子愕然。
一郞：“这就是说……转移了吗？”
木口：“不能肯定。”
一郞：“您的意思是……”
木口：“因为肺炎和其他一些轻微的炎症也可能使肺部出现阴影。”
一郎：“……”
木口：“到底是不是威尔姆司的转移病灶，要看以后的情況才能断定。”（将透视扳的灯关上）
一郎：“先生您的看法呢？”
木口（考虑片刻）：“我认为象是转移灶。”
46.病房
正一和佳子在玩牌，不时发出一阵阵明快的笑声。
47.诊察室
一郎：“事情实在是……我应当怎么办呢？”
少顷。
木口：“作为一个医生，我应当明白地告诉您：您的孩子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一郎：“……”
木口：“我希望您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一郞（声音嘶哑地）：“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动手术，也很难有希望了。”
木口：“不能这么一概而论。”
一郞：“……”
木口：“即使断定是转移灶，也可能因为动了手术，摘除了原发灶，从而使转移灶变小。”
弓子脸上露出一丝希望。
木口：“不过，反过来说，也应当考虑到手术会使患者的身体变弱。我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想早一点听到您的意见。”
一郞：“……”
木口：“也就是说，您是不是同意先动手术再说，哪怕这种手术万一使肿瘤向肺部转移的可能性增加。”
一郞：“……”
木口：“怎么样？”
一郞和弓子默然。
少顷。
弓子：“全凭您看着办吧。”
木口：“父亲呢？”
一郞：“……当然也是这个意思，不过……”
木口：“您说吧。”
一郞（将苍白的脸转向木口）：“我……不知怎的……总不能相信！……哪儿也……不痛……毫无异常的孩子……竟真的会得这种病！”
木口：“这一点目前还有待确诊，即使决定动手术，也要等确诊后才能进行。”
一郞木然。
木口（瞟了一眼手表）：“今天我要讲的就是这些。谢谢您在百忙中抽空来这儿。（站起来）动不动手术，我再跟您联系。”
一郞（踉踉跄跄地站起）：“谢谢。”
弓子和一郞朝门口走去。一郞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一郞（声音嘶哑地）：“医生！”
木口：“唉。”
少顷。
一郞：“那么说，万一是转移到肺里，正一就绝对治不好了？”
木口（犹豫片刻）：“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短暂的静场。
一郞：“如果是那样，那么……还有多少……以后还能有多长的时间……”
镜头分别摇过弓子、木口和一郎。
木口：“我想，能有三个月就不错了。”
霎时，仿佛一切声音都从一郞的耳边消失了。他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地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木口的声音：“啊，增子先生！”
一郎回头。
木口：“我想您也明白的——千万别让他本人知道。”
少顷。
一郞（用灼人的目光疑视着木口，然后声音低微而颤抖地）：“我……怎么会对孩子……说这种事呢！”
48.雨
大雨噼擗啪啪地拍打着地面。
49.医院走廊
一郎和弓子站着，怔怔地望着远处。
一郞（嘶哑地）：“怎么没早一点发现呢！”
弓子背朝画面。
一郞：“要是在转移以前发现，那就……”
弓子低声地：“哥哥！”
一郞：“什么？”
弓子：“我昨天也假装随便地问过他。”
一郞：“……”
弓子：“您猜正一怎么说的？”
一郞：“……”
弓子：“他说两个月以前就告诉过您了，说自己肚子里长了个古怪的小瘤子。”
一郞愕然。
弓子（骞地转身向一郎）：“可是您那时只顾看书，理都没理他！”
一郞木然。
50.大学医院泌尿科病区（2月25日）
51.病区走来
阒无人迹。
52.手术室前
寂静无声。
53.回廊
也空无一人。
54.挂钟
时近1点。
55.病区走廊
静寂无人。
突然一间病房的门打开，正一躺在手术车上被推了出来。沉寂的世界霎时被一阵紧迫的金属声惊醒。
一郞和弓子小跑跟在后面照应。
56.黑板（手术通知）
“增子正一——左肾摘除
时间——下午1时正”
57.手术室
正一被固定在床上。
透视板上夹着X光片。
两位护士分别低声报吿血压和脉搏数。
执刀医师点点头，向大家说了声“拜托了”。
大家都向他点头致意。木口也在场。
执刀医师：“手术刀！”
一位医生用右手递过手术刀。
58.挂钟
滴答滴答地走着。
59.手术室
在手术紧张进行的气氛中，时钟的滴答声一声高似一声，到了最高峰时，突然断了。
60.病区（夜）
61.病区走廊
正一的病室前挂着“谢绝探访”的牌子。
62.病室内
护士坂本在给正一做点滴，一郞不安地坐在坂本旁边。
时钟——9点半。
正在做点滴的坂本突然抬起头。
正一睁开眼，显出不安的神情。
坂本（亲切地）：“醒了吗？”
一郞（瞅着正一）：“正一，知道吗——手术完成了。”
坂本：“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不过，忍得住吧？”
正一点头。
坂本：“真坚强！”
正一（小声地）：“弓子姑姑呢？”
坂本：“姑姑回家了，但爸爸今晚一直在这儿陪着。”
一郞：“正一，爸爸在这儿。”
正一：“……”
一郞：“今晚一直在这儿。”
正一喃喃地说着什么。
一郞（探出身子想听个明白）：“什么？”
正一：“……”
一郞：“说什么来着？”
正一：“……”
一郞：“爸爸没听清，你再讲一遍。”
坂本：“正一君，说得再清楚点。”
一郞：“正一！”
少顷。
正一（小声地）：“我想要弓子姑姑在这儿。”
一郞（尴尬一笑）：“爸爸在这儿还不行吗？”
少顷。
一郞：“需要的话，明天爸爸也在这儿陪你。”
少顷。
正一（小声地）：“还是姑姑在这儿好。”
一郞表情尴尬。
正一示威似地往被子里钻了钻。
一郎（想笑笑，却又笑不自然。他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给姑姑打电话。”
63.楼梯
楼梯上空无一人。一郞噔噔地下楼，面部表情僵硬。
64.医院门厅的公用电话
特写镜头：正在拨号码盘的一郞的手。
一郞：“啊，是弓子吗……是我……对不起，请你马上来医院好吗……不，不是的，只是正一觉得有点寂寞……说是你在这儿陪着比我好……正一这么说的。拜托了……”（挂上电话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65.日历——4月
66.医院回廊
正一乘着手术车从户外回病房，样子显得很愉快。
67.诊察室门口的过道
一郞凝视着窗外的正一。正一似乎恢复了健康，而一郞明显比原来消瘦了。
谷冈护士长：“增子先生，让您久等了。”
68.诊察室
一郞和木口博士。
木口：“请您看一下，这是手术前2月10号拍的片子——您以前看过的。”
一郞点头。
木口：“那时就对您说过，情况有点讨厌。喏，就是这个阴影。”
一郞：“是的。”丨
木口：“这张是昨天拍的片子，请您比较一下。”
X光片的镜头。
木口：“变化虽然很不明显，但阴影的面积确实增大了一点。”
一郞（嘶哑地）：“转移病灶——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木口：“很遗憾，是这么回事。”
少顷。
一郞：“这么说，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木口：“唯一的办法是照顾，但恐怕也是……聊以自慰罢了。”
少顷。
木口：“我想，您还是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大概再过……一两个月，顶多三个月，肺部的病灶就会扩散，开始咳嗽多痰，还会有血尿。一出现这类情况，所剩时间就不多了。不过……”
一郞紧张地听着。
木口：“这些症状出现以前，从外表上看，病人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比如说，还可以暂时先出院，过上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一郞（嘶哑地）：“这么说……这段时间可以让他在家躺着罗？”
木口：“连躺着的必要也没有。”
一郞：“噢？”
木口：“可以让他自由活动。”
一郎：“自由活动？（顿了一下）先生！”
木口：“唉。”
一郞：“如果您处在我的地位……会怎么办？”
木口：“我会让孩子做他想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69.小学的会客室
大石老师和一郞在谈话。
大石：“难以相信！那么，在这三个月里可以让他完全自由地……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医院就是这么说的吗？”
一郞点头。
少顷。
一郎（嘶哑地）：“老师！”
大石：“……嗯？”
一郞：“我……讲起来真不好意思……过去从来没为孩子做过什么事。”
大石：“……”
一郞：“……甚至难得跟他好好地谈谈话，因此请您告诉我……这三个月里，我该为他做点什么……怎样才能让孩子高兴呢？”
大石：“……”
校园里传来小学生的歌声。
一郞：“实说了吧……我准备今年秋天结婚，正在盖房子。”
大石：“……”
一郎：“但是今天我知道了正一的情况，决心把建房工程停下来。这样，大概能腾出三百万日元来。我想把这笔钱……用在孩子身上。”
大石：“……”
一郞：“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用这笔钱？”
大石默默地望着窗外。
70.校园
孩子们在做体操。
71.会客室
大石和一郞。
大石：“象我这样的年轻人，是不应该有任何发言权的……不过……”
一郞：“请您直说吧。”
少顷。
大石：“有一回，我让班上同学画大海。”
一郞：“……”
大石：“当时，大家画的都是蓝晶晶的大海，阳光明媚的夏日海岸，只有正一将图画纸涂得漆黑一片——他画的是海底。”
一郞凝视着大石。
大石：“当时，我就把正一叫来，直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画大海。听了他的话，我才知道大海给他的印象就是漆黑的。我诧异地问他：你真的见过大海吗？他回答说：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见过。我又问他：那时海不是蓝晶晶的吗？他说：是漆黑的，可吓人了。”
72.闪回镜头
暗黑的大海。
73.会客室
大石：“我不懂儿童心理学，只是有一点——在一般人印象中都是蔚蓝色的大海，为什么唯有正一觉得是漆黑的呢？”
74.闪回镜头
暗黑的大海。
75.会客室
大石：“您能象普通的父亲那样，带着正一去看看海吗？”
一郞咽了一口唾液。
大石：“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我觉得象您刚才说的那样，拋出全部财产来使正一高兴，那未免想错了。与其如此，我认为倒不如当初就象普通的父亲为普通的儿子所做的那样……怎么说呢……比如说吧……让孩子觉得大海是蔚蓝的……这不是更为重要的吗？”
一郞默然。
大石：“我的话也许有点狂妄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76.新住宅工地
强劲的春风吹在未经整理的土地上，卷起阵阵砂尘。
中途缀工的住宅旁边，倒着一块破裂的牌子，上面写着：“增子邸施工现场”。
风吹动天上散碎的云块。建筑工人用的茶具乱丢在地上。
一郞一人坐在这儿，看着正一画的“大海”。从脸上的表倩可以看出他内心所受的冲击。
强劲的春风不停地刮着。
77.慢镜头
新住宅的模型崩坏。
78.大和造船厂技术部
深夜。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郞一人，他伏案写着什么。
墙上挂着海上了望塔的设计图。
特写镜头：一郞正在写的长假申请。
特写镜头：一郞强抑自己感情的面部。
正一的画外音：“爸爸，快点……”
79.公寓区
正一拿着鱼篓和钓竿，在天桥上跑着。
一郞跟在正一后面。
80.增子家门口
正一（飞奔进来）：“姑姑！脸盆，脸盆！”
弓子：“干吗呀，这么慌谎张张的？”
正一：“你看！钓到三条桃花鱼！我讲好送一条给阿健的，得马上拿去给他。快！快！”
一郞进来，朝居室走去。
正一将鱼放在盆里，又跑了出去。
弓子也朝居室走去。
81.居室
一郞打开晚报。
弓子（收拾自己的笔记本和辞书）：“哥哥！”
一郞：“？”
弓子：“昨晚正一问我——”
一郞：“……”
弓子：“爸爸最近怎么不去公司上班了。”
一郞：“……”
弓子：“而且我也几乎不去学校，一直待在家里。咱俩都变得太突然，让正一感到意外了。另外，他还问我新房子为什么不盖了。”
一郞默然。
弓子：“……您在听我说吗？”
一郎：“……”
弓子：“哥哥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也不必诸事都转一百八十度嘛。是不是？”
一郞：“……”
弓子：“我觉得，为正一着想，也应该把房子盖下去。”
一郞：“现在的实际问题似乎并不在盖不盖房子上。”
弓子：“也许是这样，但眼前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不要让正一有所觉察吧？”
一郎默然。
弓子：“要是他向起为什么要中止建房……”
一郞：“可是……”
短暂的沉默。
弓子：“什么？”
一郞（犹豫了一会儿）：“情况怎么发展还不知道呢……”
弓子：“怎么？”
一郎：“……”
弓子：“情况如果有变化，那又将怎样？”
一郎：“也就是说……房子本身的设计问题……”
弓子（低声而尖锐地）：“这话什么意思？”
一郞：“……”
弓子：“哥哥，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郞咬着香烟，抑制着复杂的感情。
弓子：“您是说：情况若有变化，设计也得改变，是吗？”
一郞：“……”
弓子（为了不让邻室听到而压低声音，却又尖说地）：“您的意思说，三个月后要是正一不在了，也就没必要设置孩子的房间了，是吗？”
一郞：“……”
弓子：“您是说正一的房间已经不需要了？”
一郞猛一转身，狠狠打了弓子一记耳光。
弓子面色苍白，捂着脸颊。
一郞也面色苍白。
一郞（嘶哑地）：“谁说那话了？！”
弓子：“……”
一郞：“我只不过……估计到……将来的情况。”
弓子：“……”
一郎：“等房子盖好了，孩子的房间也有了……可是，如果那儿却没了正一……”
弓子：“……”
一郎：“一见到那间屋子，我就会……”（说不下去）
电话铃响。
弓子坐着不动，一郎只好起身去接电话。
一郎：“喂，喂，我是增子……啊，是中込君？嗯，嗯，请稍等一下，让我记下来……（记录）啊……啊……谢谢……回见。（挂上电话，犹豫了一下，然后对弓子说）东京日报的中込给我介绍一位医学评论家，我明天去一趟。”
弓子：“……”
一郎：“正一的病……当真就没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弓子（瞥了他一眼）：“哥哥……”
门口传来正一的声音：“我回来了！”
弓子一惊，将话咽下。
正一（啪嗒啪嗒地跑进来）：“阿健可开心了，说暑假要回送我一只大甲虫。啊，口真渴！（去厨房喝水）
一郎和弓子怔怔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正一（回过头来）：“我什么时候能去上学呀？”
一郎（强抑感情）：“这个嘛……我去问问木口医生吧。”
正一：“嗯。”
61.冈崎家的会客室
医学评沦家冈崎靖三郎在接待一郎。
冈崎：“东京日报的中込先生来过电话。您为孩子耽心了吧？”
一郎：“……”
冈崎：“谈正题吧。我认为，在威尔姆司肿瘤、也就是混合肿瘤方面，如今有两个人称得上是权威。”
一郎：“噢？”
冈崎：“西邦大学的矢部教授和……”
一郎：“请稍等一下。”（拿出笔记本来记）
冈崎：“西邦大学的矢部教授和大阪千里医院的成田博士。”
一郎记录。
冈崎：“其中矢部先生因为是西邦大学的教授，所以您孩子的事找他恐怕比较困难。”
一郎：“您的意思是……”
冈崎：“是这么回事，您大概也知道，医学界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学阀的。”
一郞：“……”
冈崎：“他如果知道您孩子原来是在东亚大学医院就诊的，恐怕就……不过，也不妨去试试。我给您写一封介绍信。”
一郎：“麻烦您了。”
冈崎：“另一位大阪的成田博士嘛，大概倒是能让您有点收获的。他对中医颇有研究，善于用生药治疗肿瘤……”
窗外传来淅沥雨声。
83.西邦大学门口
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着校门。
84.医学系主任办公室
一郎和矢部教授对面而坐。
85.玻璃窗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
86.医学系主任办公室
异常的静寂。
矢口缓缓地点着烟斗。
一郎（慢慢地抬起苍白的脸）：“我明白您说的话……最后我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
矢部：“……什么问题？”
一郎：“如果……如果孩子让您给看，有可能得出和东亚大学不同的结果吧？”
矢部：“……”
一郎：“如果您肯将我的孩子接受下来，能有几分治愈的把握？”
矢部：“大概十有八九是不行的。”
一郎（两眼生辉）：“这么说来，还有一两成的希望罗？”
矢部：“不知道。”
一郎：“您说不知道，就意味着也许有这种可能，也许还有百分之几的治愈的可能性。是吗？”
少顷。
矢部：“我想，即使有，也只是百分之零点几，不，连百分之零点几都不到。”
一郎（激动地）：“先生！如果这是真的，我就想在这百分之零点几的可能性上拼一下！”
矢部愕然。
一郎（目光炯炯）：“如果您真地这么说，那么不管他们怎么不高兴，我也不在乎！我马上就去把放在东亚大学的全部病案都要来！”
矢部：“请等一下！”
一郎：“……怎么？”
短暂的沉默。
矢部：“问题在于，各大学医院之间有着一种……就算是君子协定吧。”
一郎：“……”
矢部：“也就是说，要相互尊重对方的诊断。”
一郎（脸色苍白）：“这么说……这么说，先生您虽然有救活正一的可能，但不能为此而破坏与对方大学之间的君子协定。您是这个意思吗？”
矢部：“您的误解使我很遗憾。”
一郎：“哪里误解了？”
短暂的静场。
矢部：“让我来治，也还是一回事。”
一郎：“您刚才只是说十有八九治不好。”
短暂的静场。
矢部：“那就意味着几乎是治不好的。”
一郎：“可‘几乎’并不意味着‘完全’呀！”
矢部的特写镜头。
一郞的特写镜头。
一郎（激动地）：“先生，我想不通！救活正一的可能性尽管很小，可毕竟还是有的，但您却要放弃这种可能性，来维护大学同行之间的君子协定！”
矢部：“……”
一郎：“医生就是这样的吗？”
矢部：“……”
一郎：“难道医生就是这样的吗？”
矢部：“……”
一郎：“现在有一个也许能治好的患者，作为医生，都应该有治好他的愿望，不，理应竭尽全力去治好他。不是吗？这时不应再有什么东亚大学和西邦大学之分，是医生都应携手合作，可是您却告诉我医学界不是这么回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87.新干线铁路
随着一阵撕裂画面般的金属声，列车疾驰而过。
88.大阪车站
一郞下车，疾步走向检票口。
89.国营电车
电车飞驰而过。
90.电车内
摇摇晃晃的一郎。
91.满是尘埃的路
一郎走着。
92.坡道
一郎汗淋淋地拼命往上登着。
93.千里医院
一郎走进医院。
94.医院门房
一郎（边擦汗边伸头往里看）：“对不起。”
门房里的姑娘：“什么事？”
一郎：“成田先生今天来医院吗？”
姑娘：“嗯？”
一郎：“成田博士——泌尿科的。”
姑娘：“成田先生前天晚上在住吉（注2）家中去世了。”
一郎两眼登时黯然失色。
始娘：“听说今天在他家守夜。”
画面顿时昏暗下来。
95.日历——5月
96.东京上空的鲤魚旗（注3）
97.茶室
一郎和佳子在恬静优雅的音乐声中呷饮料。
佳子：“您好象瘦了。”
一郎：“……”
佳子：“正一后来怎样了？”
一郎（顿了一下）：“肺部的转移灶似乎还没发展，剩下的那只肾脏也还没……（象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希望虽小，但总还是有的。”
佳子微微点点头，沉默不语。她玩弄着手上的麦杆，然后眼盯着麦杆，突然开了口。
佳子：“我……”
一郎：“……”
佳子：“我该做些什么呢，在这种时候？”
一郎：“……”
佳子：“只要是我能做的……”
一郎：“你不用费心了。”
少顷。
佳子：“增子君！”
一郎：“干吗？”
佳子（犹豫了一下）：“我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有点太自私了……”
一郎：“……”
佳子：“我也知道我要说的事情对于现在的您已是无所谓的了。”
一郎：“……”
佳子：“可是我……自从正一病了以后，我对于咱俩的事已失去了信心。”
一郞：“……”
佳子：“当您为了正一的病情而烦恼……焦缲不安地度日……想尽办法要治好正一的病……每当这些时候，对于您来说，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呢？”
一郎：“……”
佳子：“您希望我与您共同承担忧虑……向我寻求过安慰吗？”
一郎（犹豫片刻，低声地）：“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佳子：“添麻烦……我是外人吗？”
一郎：“不，我只是认为……正一的事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就要为他去做……”
佳子（沉默片刻，怅然一笑）：“看得出，就连现在，您也并没有因为和我在一起，心情有所宽解。”
一郞：“不是那么回事。”
佳子：“您骗人！”（沉静地凝视着一郞）
98.电车中
面色憔悴的一郞手抓吊环，眼睛盯着周刊上的广告：
“中医疗法：指压和针灸根治癌症
西多摩郡XX村福田展堂”
99.增子家晨室（傍晚）
弓子（抱着购物袋，瞪大眼睛望着一郞，然后低声地）：“这是真的吗”？
一郞：“……”
弓子：“用指压法能治好正一？”
一郞：“……”
弓子：“这么行不行，您跟为永医生或木口医生商量过吗？”
一郞：“……”
弓子：“您真地认为不起眼的指压法能治好威尔姆司肿瘤？”
一郎（片刻后声音嘶哑地）：“能不能冶好，不试试能知道吗？”
弓子：“……”
一郎：“你能断定指应法不行吗？”
弓子：“……”
一郎：“试试看有什么不好！难道给正一下个绝症的结论，就置之不理，什么事也不做吗！”
弓子：“……”
一郞：“我听说过指压法治好了癌症，听说有过这种先例！除了让正一接受指压疗法外，现在我还能干什么！接受指压疗法，是我还能做到的，能做就要去做！这难道不对吗？”
弓子：“可是……”
一郎：“不做怎么能知道有用没用呢？什么也不做……”
突然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涌上一郎的眼睛，他“砰”地推开隔扇门，进了书房。
弓子：“哥哥！”（将袋子放在桌上，追了进去）
一个鸡蛋从袋子中滚了出来，掉在地上打碎了。
100.增子家门口
门开了一点，正一伸头往里看。
101.增子家房门口
正一一动不动地望着里屋。
四周諍寂无声。
102.室内
正一视线所向——一个鸡蛋裂开（慢镜头）。
103.房门口
正一毫无表情地下楼，一边走，一边用手摸着粗糙的水泥扶手。
104.夜晚的砂地
正一来到这里。看见一辆被人遗忘在这里的三轮车，他骑上去试了试，又很快下来。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在砂上划着。他是在反复写着“威尔姆司症”这几个字。
105.医院诊察室
一郎独自在这里等着。
木口开门进来。
木口：“让您久等了。参加一个手术，所以来晚了……（看看表）怎么样，去喝点茶吧？这附近有一家挺不错的地方。”
106.茶室
一郎和木口喝咖啡。
木口（突然抬起头）：“我参加手术后，常到这儿来。”
少顷。
一郎：“先生！”
木口：“嗯？”
一郎：“正一是2月25日做的手术。”
木口：“……”
一郎：“再过……五天就满三个月了。”
木口：“噢，是吗？”
一郎（稍停片刻，期待地）：“正一……我十分留意……还没发现任何变化！”
木口：“请您注意一下咳嗽和……血尿。”
一郎：“噢……”
木口：“开始咳嗽，就说明肺部的转移灶发展了，小便发红，则说明剩下的左肾也有了成尔姆司症，请您注意这两点。”
一郎（点点头，然后低声地）：“还不能认为有好转的希望吗？”
木口（略略思忖）：“我想您还是不要这样认为的好。”
一郎轻轻点了点头。
木口默默地递上一支烟。一郎接过来，木口给他点着。
沉默少顷。
一郞（低声地）：“我想问您一下，”
木口抬起脸。
一郎：“发现咳嗽和血尿以后，也就是他下次住院的情况。”
木口：“怎么？”
一郞（低声地）：“正一将非常痛苦吗？”
木口（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什么措施都不釆取，那会有痛苦的。”
一郎握紧的手在发颤。
木口：“不过……就我们来说……当然要尽量减轻他的痛苦。”
一郎蓦地抬头看着木口。
木口也望着他。
一郞将视线转开。
木口：“大概会不断给他注射药物的。”
少顷。
一郎：“您说的就是麻药吧？”
木口（略一犹豫）：“是的。”
一郎（垂着头，低声地）：“打了麻药便没有痛苦了吗？”
木口（略略思忖）：“在药性起作用时是这样。”
一郎：“……”
木口：“药性过了，就又会难受，所以还得再打……就是说，可能要靠不停地打针来维持。”
沉默了一会儿，一郎突然用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看着木口。
一郞（低声而尖锐地）：“先生！”
木口（顿了一下）：“嗯？”
一郎（犹豫片刻）：“这样……让根本没希望的正一……多活那么几天、几小时……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用颤抖的手从烟盒里掏出香烟）
木口：“增子先生……”
一郞（打断他话）：“先生！”
木口：“啊？”
一郞：“让这样的患者活着，是真正的人道主义吗？”
木口默然。
一郞：“我是说……延长几天生命，让痛苦的患者多活几天，这是真正的人道主义吗？……这种想法对吗？……对于无望的患者……从根本上解除他们的痛苦——绝望的痛苦，那才是名副其实的人道主义吧？”
木口：“增子先生！”
一阵可怕的静场。
一郞用颤抖的手点着烟。
木口看着他。
一郞吐了一口烟，又将香烟揉灭。苍白的脸上渗出汗珠。
一郞（低声地）：“对不起。”
木口：“……”
一郞：“我……太不冷静了。”
木口：“……”
107.公寓区
一辆广告车停着，车上的扩音器传出雄壮激昂的进行曲。
一郞神情悄然，疾步回家。
108.增子家
一郞进来。
屋里传出弓子的声音：“怎么啦，正一？哪儿痛……”
一郞顿时显出紧张的神情。
109.正一的房间
正一钻在被子里，弓子不安地望着他。
弓子：“要是不舒服就快告诉我！”
110.居室
一郞直挺挺地站着。
弓子的声音：“正一！”
111.正一的房间
一郞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弓子看着一郞。
一郞（在正一枕边蹲下）：“正一！”
正一：“……”
一郞：“怎么啦？”
正一：“……”
一郎：“正一！”（硬将被子掀开）
正一（面有愠色地凝视父亲）：“爸爸！”
一郞：“什么？”
正一：“我的病还没好吧”
一郞（愕然）：“为什么？”
正一：“是的吧？”
少顷。
一郞：“这话谁说的？”
正一：“我自己知道。”
少顷。
一郞：“你知道什么？”
少顷。
正一：“威尔姆司症是什么样的病？”
一郞（嘶哑地）：“怎么回事？”
正一：“我得的是威尔姆司症吧？”
一郞默然。
正一：“而且我的病实际上还没治好。”
少顷。
一郞：“谁对你说的？”
正一：“我自己知道。（顿了一会儿）我的病还没真正治好，所以还常常要去医院。”
一郞：“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吗，去医院是做手术后的检查。”
正一：“你骗人！”
一郞无言以对。
正一：“爸爸！”
一郞：“……什么？”
正一：“我的病是治不好的病吗？”
弓子愕然。
正一：“我的病是会死的病吗？”
一郞（沉默片刻后反问）：“你为什么说这话？”
正一：“爸爸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嘛。”
一郞：“……”
正一：“一直不去公司上班……也不象以前那样骂我了……整天守在我身边……（停了一会儿）我的病治不好了吗？”
一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嘶哑地）：“正一。”
正一：“……”
一郎：“这么说……你一直是这样看待……爸爸对你的爱吗……你认为爸爸和弓子姑姑在骗你吗？”
正一：“……”
一郎：“你一直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们的吗？（停了一会儿，声音颤抖地）正一……”
正一怯生生的。
一郎：“正一让爸爸好难过呀！”
正一：“……”
一郎：“爸爸一直被你这样看待……爸爸……”
一郎胸中猛然涌起一股绝望而愤怒的感情。他一把抓住正一的手，使劲将正一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弓子：“哥哥！”
一郎（将正一的睡衣扒下，声音嘶哑地）：“去！到医院去问问，爸爸是不是骗你！”
正一（叫道）：“爸爸，原谅我！”
在两人视线相遇的一瞬间，一郞将头掉转过去。他不敢正视正一那噙满泪水的眼睛，然后逃也似地朝书房跑去。
112.书房
一郞用颤抖的手拿着烟。
背后的隔扇门轻轻地打开了。正一畏畏葸葸地进来，站在一郞旁边，抬头看着父亲。
正一（声音颤抖着）：“爸爸……原谅我吧。”
为了不让正一看见自己的眼泪，一郞往窗边走去。
一郞（看着窗户外面，声音嘶哑地）：“正一……”
正一：“……”
一郞：“跟爸爸到海边去吧。”
正一：“……”
一郎：“这两三天内……不，明天早晨就去……到爸爸上班的地方……高知的海边。”
正一：“真的？”
一郎使劲点了点头。
正一顿时满面光辉，朝居室跑去。
正一的声音：“姑姑！爸爸说带我去海边……到高知的海边……”
一郞眼神恍惚，一动不动地站着。
113.暗黑的画面
只听见火车奔驰的响声。
火车驶出隧道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114.海
车窗突然打开。
正一（画外音）：“爸爸！海！我看到海了！”
115.行驶着的火车内
一郞搂着站在窗边的正一，出神地望着高知的大海。
一郞（画外音）：“5月21日，我带着正一，看望我分别了两个半月的土佐的大海。”
116.向后闪去的海岸线
一郞（画外音）：“和今年2月份相比，大海的样子变了，变得那样绚烂。这是初夏的色彩。”
117.国有公路
一郞（画外音）：“两个半月的经历是那样叫人难忘呀！”
118.车内
正一将脸靠在窗户上，风拂动着他的头发。
一郎（画外音）：“这两个半月里，我常常梦见这儿的大海。为此我有一种罪恶感。这是把我和正一分开的大海呀，却偏偏又忘不掉它。”
119.矾石
波涛撞在矶石上粉碎。
120.矶石的突端
两人站在那里。
正一抬头看着一郞，天真而开心地笑了。
一郞竭力做出笑脸。
突然背后传来叫声：“主任！”
一郞回头一看，是田宫、源吉、中本、安田等同事和几位工人，沿着岩石边往这儿跑来。一郞也转身向他们跑去。
他们会合了，拥抱在一起。
正一站在矶石的突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情景。
121.海（夜）
点点渔火，阵阵涨潮声。
暗中传来父子俩压得低低的说话声。
一郞：“你在写什么？”
正一：“信。”
一郞：“给谁？”
正一：“给大石老师。”
122.旅馆的一室
正一在写字台旁写信。一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边喝啤酒，边出神地望着大海。
传来一阵潮声。
正一：“爸爸！”
一郎回过头来。
正一：“我和老师谈起佳子阿姨时，是应该写‘阿姨’呢，还是应该写‘妈妈’？”
一阵潮声。
一郎：“阿姨。”
正一：“噢。”
少顷。
一郎：“你怎么想起写阿姨的事了？”
正一（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阿姨没和我们一起来呀！”
一郎：“……”
正一：“我本来以为她会来的。”
潮声。
一郎：“想阿姨也一起来吗？”
正一看着一郞，一郞也看着正一。
正一突然摇摇头。
一郎的特写镜头。
潮声。
一郎望着大海。
正一（又低头写了起来，边写边说）：“爸爸……”
一郎：“……什么？”
正一：“这儿的海真棒！海水真清！”
一郎：“……”
正一：“我第一次看见海底了！”
潮声。
一郎：“有什么感觉？”
正一：“真想让妈妈看看。”
一郎：“……”
正一：“爸爸！”
一郎：“……啊？”
正一：“妈妈现在也许在那儿呢。”
一郞：“……”
正一：“在那海底——岩石间的海底。”
一郞（停了片刻）：“你为什么这么想？”
正一（迟疑了一下）：“不知怎的就这么想了。”
潮声。
一郞望着大海。
正一：“我如果死了……”
一郎一惊，回转身子。
正一：“……也要到那儿去的吧。”
一郞：“……”
正一：“要是能到那儿去，该有多好！”
一郞：“……”
潮声。
正一：“人死了都要进坟墓的吧……可是埋在坟墓里，倒不如沉入那样美丽的海底好。”
一郎：“……”
正一：“不是吗？”
潮声。
一郞（声音嘶哑地）：“你怎么尽问这种事？”
正一：“可是……”
一郎：“正一！”
正一：“嗳！”
一郎（顿了一下）：“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正一：“……”
一郎：“你应当多想想将来。”
潮声。
正一：“爸爸在想吗——我的将来？”
一郎（低沉而强烈地）：“当然！”
正一（高兴地将身子探向父亲那边）：“快告诉我！你想我将来会怎么样？”
一郎：“……”
正一：“快说呀！！”
潮声。
一郎（一口喝干杯中啤酒）：“首先，明年春天，进初中。”
正一：“哪儿的初中？”
一郎（略一犹豫）：“离家最近的初中。”
正一：“西中？啊……还是离新家最近的初中呢？”
潮声。
一郎：“进了初中，就参加运动队。”
正一：“足球队！”
一郎：“足球？”
正一：“嗯！”
一郎：“你……”
正一：“怎么？”
一郎（略一迟疑）：“你喜欢足球……爸爸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正一：“可喜欢呢！”
潮声。
一郎：“好！那你就参加足球队。”
正一欣喜若狂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随即踢着枕头在屋里打转，嘴里还不住地学着足球赛实况解说。
正一：“金本在跑！杉山也跑了上去，猛地一脚，球踢飞了！啊！球到了增子那里！头球攻门！进了！增子！增子射进的！增子正一！”
突然，一阵排山倒海似的球场欢呼声浪朝一郎袭来。
一郎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紧攥酒坏，象要将它捏碎似的。
幻听中的球场欢呼声象波涛似地渐渐退去，留下一片寂静。
一郎（突然开口）：“然后就上高中。（稍停了一下）在高中也要坚持踢球。（又稍稍停顿）功课差点也没关系。”
少顷，一郎心头突然一阵酸楚。他猛地将身子转过去。
潮声。
一郎（声音颤抖地）：“你会长大的，个子也会长得象爸爸这么高。”一郎的背影镜头。
123.清晨的大海
潮声。
一郎（画外音）：“然后你就考大学。”
124.砂丘
扛着简易潜水衣什么的，一副潜水打扮的一郞带着正一从远处的砂丘向海滨走来。
一郎（画外音）：“没必要死啃功课。”
125.海滨
源吉带着几个工人备好一条船，等着一郎父子俩。
一郎（画外音）：“不会让你失学的。只要到时能考进一个与你学力相应的大学，不管什么名牌不名牌的。”
正一喜滋滋地登上船，一郞也上船。
众人将船推下水。
一郞（画外音）：“进了大学，你也要痛痛快快地读书，痛痛快快地玩……那时，你眼看就二十了。”
126.行进中的小船
一郞父子和大家一起坐在船上，正一欢天喜地的。
一郞（画外音）：“等你到了二十岁，爸爸带你一起去酒吧。”
127.大海
船在海中行进。
一郎（画外音）：“咱俩一块儿在那里喝酒。”
128.海中小岛
一郎背着高压氧气筒，从停着的小船上跃入海底。
一郞（画外音）：“咱们父子俩讲悄悄话。”
正一站在船舷，高兴地望着海底。
一郞（画外音）：“你那时正在恋爱。”
129.海面
波涛间，一郞迅速地沉入海底。
130.船上
正一兴奋而不安地看着父亲潜入的海底。
一郎（画外音）：“你羞羞答答、吞吞吐吐地把那姑娘的事向爸爸说了。你说那姑娘挺漂亮的。”
源吉拍了拍正一肩膀，笑着指了指海底。
一郎（画外音）：“你还说她性情温柔。”
正一两眼生辉，为之动情。
一郎（画外音）：“你要我见见她。”
一郎的身影消失在波涛间。
一郎（画外音）：“那时，爸爸……（突然哽咽而不能竟言）那时……（哽咽）爸爸……”
131.海底
象是在躲着什么，一郎咕嘟咕嘟地往海底深渊潜去。
蓝色的海。
一郎蹲在海底，向水面望去。
远远的水面上，船影在逆光中摇曳。
一郞在海底，身子随着海水晃荡不定，显得那样孤寂。
阳光经过长长的水路，折射成一道道光斑，照入海底。
一郎坐了下来。他的身影显得那样渺小。
132.旅馆
黄昏时分。
传来工人们合唱俚谣的歌声。
133.旅馆的客厅
工人们鼓掌击拍，田宫等人唱着地道的土佐民谣。
134.旅馆二楼楼梯口
一郞（快步走来，拿起放在电话机旁的电话筒）：“喂，喂……”
135.增子家电话机旁
弓子（神情有点激动地在打电话）：“前天检查的结果，正一的肺部和留下的肾脏都没有任何变化。”
136.高知的旅馆
一郎：“嗯……嗯……护士长？……她说什么？”
137.增子家
弓子：“护士长在回家的路上告诉我：正一说不定能得救呢！”
138.高知的旅馆
一郎在听电话。
弓子的声音：“她还说，这事当然不能告诉医生。他们总是从最坏的角度去分析事态。”
楼下传来正一欢快的声音：“爸爸！爸爸！”
一郎（往楼下看了一眼，没有答理，继续打电话入“还有什么？”弓子的声音：“也就是说……”正一的声音爸爸！”
一郎（朝楼下）：“等一下！……（又对电话）什么？”
弓子的声音：“她说：能维持三个月几乎是个奇迹，木口先生他们实际上因此也产生了希望。”
一郎紧张而激动地咽了口唾液，换了只手拿电话。
139.增子家
弓子（打电话）：“她还说：对这种病有一种说法：能活三个月就能活半年，能活半年就能活一年，有一年就有两年，有两年就有五年……”
140.高知的旅馆
一郞的脸上泛起红光。
弓子的声音：“能维持五年，就意味着病完全好了。”
正一的声音：“爸爸！”
弓子的声音：“喂，喂！听到了吗？”
一郎：“啊……弓子！”
弓子的声音：“所以说……”
正一的声音：“爸爸！”
一郎（朝楼下叫道）：“知道了！马上就来！（对电话）喂，喂！”
弓子的声音：“喂，喂！”
一郎：“这么说是真的罗？尽管医生不肯对我们说。”
弓子的声音：“是的！所以说医生肯定是为了不让我们抱有过高的希望，才老是说‘没法子没法子’的。”
正一的声音：“爸爸！”
弓子的声音：“其实他们自己内心还是期望着奇迹出现的。”
正一的声音：“爸爸！快一点，快一点！”
一郎：“弓子！”
弓子的声音：“喂，喂！”
一郎：“弓子，你稍等一下！”
弓子的声音：“怎么啦？”
一郎：“正一在叫我。你等一下，别撂下！我马上就回来！”
一郎放下电话，往楼下张望。
正一的声音：“爸爸！”
一郎：“你在哪里？”
正一的声音：“我在厕所！爸爸快来看！”
一郎（笑）：“干吗呀？我正在打电话呢！”
正一的声音（欢快而激动）：“你来看看呀！可好看呢！在厕所里！我的小便通红通红的！”
正笑着下楼来的一郎顿时象被冻住了似地，愣在那里。
客厅里传来土佐民谣的歌声。
一郎怔怔地站着。
整个画面突然变得通红，然后，红色渐渐褪去，终于变成了一片苍白的世界。
141.苍白的画面
经过一段长长的时间。
画面上渐渐显出日历——7月。
142.正一的房间
写字台等都原样放着，小主人却已离去，留下一片冷清和寂寞。
一郎画外音：“7月2日，正一的葬仪结束。”
远处隐隐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143.住宅区的空地（俯瞰）
孩子们在追打嬉闹，一片欢声笑语。
突然晌起了电话铃声。
144.电话
铃声响着。
一郎的手拿起了话筒。
一郎的声音：“喂！”
145.居室
胡子邋遢的一郎在接电话。
一郎：“啊……这一向给您添麻烦了……不……我一个人……没干什么……好的……唉。”
电话机对面挂着镶有黑边的正一的照片。
一郞的声音：“唉……好的。”
146.茶室
一郞和佳子在饮茶。
一郎：“这一向麻烦你了。”
佳子：“弓子小姐没在家吗？”
一郎：“嗯……出去旅行了……说是正一不在了，她在家待不下去……”
佳子点头。
两人沉默半晌，佳子突然开了口。
佳子：“我……今天是为跟您分手而来的。”
一郎静静地看着佳子。
佳子：“也许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我也知道这样做对您是太不近人情了，可是，我发现……我俩这样下去是不会幸福的……”
一郎：“……”
佳子：“我总想给您以安慰，减轻您的痛苦，总想尽力帮您做点什么，可总是一厢情愿。您总是独自一人负着那痛苦的重担。我……受不了您这种倔强，实在受不了……”
一郎（低声地）：“你应该明明白白地讲：这不是倔强，而是利己主义。”
佳子：“……（沉默片刻）请原谅我。”
一种强烈的自憎感冲击着一郎。他点着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将烟吐出。
一郎（突然开口）：“我自己最了解。”
佳子：“……”
一郎：“我自己了解得最清楚。”
佳子：“……”
一郎：“自从正一去了，剩下我一个人以后……我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佳子：“……”
一郎：“我自己为正一做了些什么呢？”
佳子：“……”
一郎：“当知道他病了以后，就突然改变了态度，对他百般体贴。那又到底算什么？”
佳子：“……”
一郎：“那是对正一的真心的父爱吗？”
佳子：“……”
一郎：“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吧。（稍停了一下）也许那只不过是尽尽自己做父亲应尽的责任，实际上也是出于一种自我满足的需要吧。”
佳子：“……”
一郎：“不是为了正一，而是为了我自己……”
他怔怔地盯着手上的香烟。烟头上已有长长的一段烟灰。
佳子：“说起来也真矛盾，我喜欢的也正是您这种执着的精神。”
一郎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感情复杂的微笑看了看佳子，然后将手里的烟熄灭了。
147.慢镜头
新住宅模型慢慢崩坏。
148.公寓区
傍晚。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钢琴练习曲。
一郎抱着一袋蔬菜回家来。
149.楼梯
一郎噔噔地上楼。
150.增子家
一郎一进屋，就泄了气似地站住了。
屋里空无一人。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钢琴练习曲。
一郎突然看见门口的信袋里有一个大信封，便拿了过来。
信封上的寄信人地址姓名：
XX小学 大石初男
一郞拆开信封，将信纸抽了出来。
大石（画外音）：“前略。未能为正一君的葬仪尽绵簿之力，深感歉疚。班上全体同学至今仍每天在正一君的空位上插上鲜花。又，晚生给您看正一君画的“黑色的海”时，颇有失礼之言，一直追悔莫及。”
151.信
大石（画外音）：“我吩咐学生们画海的时候，大家画的都是夏天那明朗的大海，唯有正一君在满纸画的是漆黑的海底。为此，我曾要求您：让孩子懂得大海是蓝色的，这是父亲对孩子应尽的最大责任。如今想起自己当时那些狂妄的话，犹愧悔不已。”
152.居室
一郎在看信。
大石（画外音）：“附上一张画，是正一君从高知和信一起寄给我的。”
一郞连忙从信封中找出一张画和另外一封信。
大石（画外音）：“大海终于给了正一君蓝晶晶的感觉。”
153.画上的海
蓝色的海！
大石（画外音）：“今天再提这事，也许会触及您的伤痛，可是……”
154.一郎的脸
大石（画外音）：“……我又觉得，将正一君在发病的三个月期间的内心变化稟告他的父亲，也是作为班主任的我应尽的最起码的责任，因此将他从四国寄给我的信附上，请您过目。”
155.正一的信
正一（充满生气的画外音）：“老师！我现在来到了四国岛上的高知县！”
156.一郎的脸
正一（画外音）：“这是我第一次和爸爸出来旅行。我们住在足摺峡附近的旅馆里。”
一郎贪婪地看着信。
157.画上的大海
正一（画外音）：“高知的海是蓝晶晶的，太阳公公亮堂堂的，真耀眼。”
158.海
明朗的海。
正一（画外音）：“昨天我和爸爸俩谈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直到很晚很晚才睡。”
159.矶石
阵阵波涛。
正一（画外音）：“爸爸跟我约定：等我二十岁时，带我一起去酒吧。”
160.海滨
静静的大海。
正一（画外音）：“还说那时我就会有爱人了。”
161.水边
正一（画外音）：“爸爸跟我谈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就象是跟大人谈话一样。他对我说：‘你快要成人了。’我听了高兴得流了泪。他说等我长大了让我当足球运动员，还跟我勾了手指头呢！老师，我把我画的大海寄给您。我23日回东京。祝老师身体健康。再见。5月22日。增子正一。”
162.一郎的特写镜头
一片静寂。
隐隐传来海潮声。
163.海
海水映着太阳的光辉。
画面上缓缓流过正一的履历：
“增子正一
昭和35年12月5日 生于东京
昭和39年7月 母昌代去世
昭和42年4月 东京都XX小学入学
昭和46年2月 经诊断患威尔姆司肿瘤
同年6月25日 死于东亚大学附属医院 年十岁。”
夏天终于来到了大海。
164.字幕：剧终
（全剧终）
注释：
注1：土佐是高知县的旧称。
注2：住吉：大阪市南地名。
注3：五月五日是日本男童节，依习俗，这一天在房顶上挂起纸或布做的鲤鱼形旗帜，以示庆祝。
译自《日本シナリオ大系》第五卷
编剧/仓本聪
导演/井上芳夫
译/兹心
1.五年三班教室里的一幅画
画纸上用蜡笔涂得一片漆黑。
男人的声音：“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少年的声音：“海。”
少顷。
男人的声音：“增子君！”
少年的声音：“唉！”
男人的声音：“为什么说这是海？”
增子正一（十岁。战战兢兢地）：“因为海底是黑魆魆的。”
少顷。
大石老师的声音：“你画的是海底？……这是海底？”
正一点头。
少顷。
大石老师的声音：“增子君！”
正一：“唉！”
大石：“一说要画海，班上同学画的都是海岸——你瞧，色彩有多鲜明！”
正一：“……”
大石：“为什么单单你画的是那漆黑的海底呢？”
正一：“可是……”
大石：“怎么？”
正一：“因为我爸爸在海底工作。”
少顷。
大石：“是吗？你爸爸在海底公园工作？”
正一点头。
大石：“那么你常去海边玩罗？常跟爸爸去吧？”
正一：“爸爸不带我去海边。”
少顷。
大石：“那你没见过大海？”
正一（摇头）：“很久很久以前去过。”
大石点头。
正一：“……”
大石：“大海不是很蓝很蓝、明朗开阔的吗？”
少顷。
正一（嗫嚅地）：“有时候也许很明朗，可我见到的时候是漆黑的。”
大石：“……”
正一：“黑魆魆的，可怕人呢！”
正一的脸。
他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用手在膝上画着字。
隐隐约约地传来海潮声。
潮声突然变大。
2.海
慢镜头：不断涌起并遮住画面的波涛。
片名字幕：“你见过大海吗。”
3.大和造船公司会议室
墙壁的幕布上放映出大海的电影画面。
大和造船公司的技术人员在向法国技术人员做解说：
“这是预定地点——高知市的XX海滨。我们要在距左边岩礁突端部约百米处建造一座海中瞭望塔。”
解说同时伴有法语翻译。
三十六岁的技术主任增子一郎也在场。
技术员樱井悄悄走进会场，附在一郎的耳边说着什么。
一郎点点头，蓦地站起。
4.演职员字幕加一组蒙太奇镜头——
劲头十足地工作的一郎。
掀起并击碎水柱的岩礁爆破。
切割钢材的电焊喷嘴。
海上瞭望塔的设计图。
战场般的技术部。
瞭望塔基部工程。
蛟龙般的潜水员。
5.日历——“2月”
6.增子家居室（夜）
一郎神色疲惫地回来。
弓子的声音：“哥哥！”
7.正一的房间
正一蓦地回过头来。
8.居室
一郎的妹妹弓子出来迎接一郎。
弓子：“您回来啦？”
一郎：“给我冲杯咖啡来。”
弓子：“嗳。”
一郎：明天又要去高知。七点半从羽田机场出发，所以你六点钟得叫醒我。”
弓子点点头，开始冲咖啡。
9.书房
一郎在工作。
他觉得有人进来，猛一回头。
正一手拿图画纸，局促不安地站在身后。
一郎：“……干吗？”
正一默默地将画纸伸到他面前。
一郎：“这是什么？”
正一：“……设计图。”
一郎：“……”
正一：“我房间的设计图——和新妈妈一起住的新家的。”
一郎：“……”
正一：“爸爸不是让我考虑考虑的吗？”
少顷。
一郎：“去请弓子姑姑看看吧。”
正一：“姑姑叫我给爸爸看的。”
架子上放着二千分之一比例的新居摸型。
一郎：“以后再看吧。”（面朝书桌）
正一：“你骗人！”
一郎：“……”
正一：“爸爸总说看，已经骗我七次了！房子都要盖好了！”
弓子（进来）：“正一！”
正一（将画伸到父亲面前）：“给你看！”
10.浴室
弓子（给正一洗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呀？”
正一：“……”
弓子：“爸爸现在不正忙着吗？”
正一：“……”
弓子：“正一知道吧？”
正一：“……”
弓子：“连新盖的房子那儿，爸爸也才去过一次呢……”
正一：“……”
弓子：“爸爸总是为你好的……懂吗，正一？”
11.居室（翌晨）
正一和弓子坐在餐桌旁吃早饭。
弓子：“以后少说那些不懂道理的话，知道吗？”
正一：“……”
弓子：“现在跟姑姑说说还没什么，等到新房子盖好了，正一有了新的妈妈，姑姑就要搬到学校宿舍去住了。跟新妈妈可不能这么任性呀……”
正一：“我……没说什么任性的话呀！”
弓子：“怎么没说呀！”
正一：“爸爸骗人！”
弓子：“哦？”
正一：“我只不过是……因为爸爸让我自己设计我的新房间，还说设计图画好后随时都可以给他看……”
弓子：“嗯？”
正一：“所以我就画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画好的，可爸爸光说看啊看的，却一直没看。”
弓子：“爸爸不是骗你，正一，只不过是因为他……”
正一：“可爸爸天天说‘明天看’，‘明天看’的……”
弓子：“这正说明爸爸一直很忙。”
正一：“那是两码事儿……”
静场少顷。
弓子：“正一！”
正一：“姑姑也骗人！”（将匙子一扔，扭头跑了出去）
弓子：“正一！”
12.楼梯
正一洎汪汪地奔下楼梯。
13.公寓大门外
正一一边跑，一边将设计图撕得粉碎。
14.天桥
正一跑到桥上，将设计图碎片猛地一把从桥上撒了下来。
纸片象雪花般纷纷扬扬。
15.高知机场
全日航空公司班机轰鸣着陆。
16.机场候机厅
一郎匆匆忙忙地下飞机走进大厅。
17.内燃机船
船破浪而行。
身穿潜水衣的一郎和田宫看着海图在谈话。
田宫：“房子怎么样了？”
一郞：“什么？”
田宫：“你的新居。”
一郎：“啊……全交给建筑师了。”
田宫：“婚礼安排在什么时候？”
一郎：“十一月。”
田宫（微微一笑）：“您这样整天泡在这儿，合适吗？”
一郎：“……”
田宫：“主任，作为媒人，我可真有点儿担心呀！”
一郞：“没什么，只不过是带着儿子再婚罢了。”
田宫：“可对方是初婚呀！？”
一郞毫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海面。
18.闪回镜头
佳子在用英文打字机打字。
19.船上
田宫（苦笑）：“谁要是嫁给主任，可够可怜的了。”
一郎：“……”
20.闪回镜头
佳子在和外国人交谈，她表情明朗。
21.船上
田宫：“正一和新妈妈好象已经混熟了吧？”
一郞：“田宫！”
田宫：“啊？”
一郞：“工作时注意力要集中！”
田宫：“是！”
22.土佐（注1）式房间
以一郞为中心，田宫、中本和安田等人围在设计图旁。
电话铃响。
一郞（一面继续用计算尺计算，一面伸手拿起话筒）：“……是……噢……什么？”
23.增子家的电话机旁
弓子（打电话）：“你赶快打电话，跟建筑事务所联系一下墙壁颜色和附带设备……叫佳子办？……是……这倒也可以，不过，你昨天给佳子去过电话吗？……啊，知道了……噢，还有正一的事……问你明天能不能让他不上学……嗯，好象有点发烧……不是装病！”
24.增子家走廊
正一面无表情地站在走廊上。
弓子的声音：“怎么……嗯，正一的肚子里好象有个小肿块……唉。”
25.居室
弓子：“好象不痛……不过，摸上去确实好象有点肿。”
26.土佐式房间
一郞（仍一边拉计算尺一边打电话）：“要想不上学，得先到医生那儿看看——真的不是装病才能请假……就这事吗……不，我三四天内回不去……拜托了！”（挂上电话，马上又埋头计算）
27.增子家居室
弓子挂上电话，叹了口气。
28.庄一的房间
屋里很暗。
弓子（进来，看了看床，低声地）：“正一，没睡吗？”
正一：“……”
弓子：“还发烧吗？”
正一：“……”
弓子：“刚才给爸爸打了电话，他同意你明天请假了。”
正一：“……”
弓子：“正一……？”
正一（背朝弓子，声音嘶哑地）：“爸爸如果说我是装病，我明天就去上学，不请假了！”
弓子木然，无言以对。
29.和田儿科医院
30.诊察室
和田（触摸正一的腹部）：“这儿痛吗？”
正一：“不痛。”
和田：“用手按也不痛？”
正一点头。
和田：“以前也从来没痛过吗？”
正一点头。
和田：“背上……这儿痛过吗？”
正一摇头。
和田（往病历上写了什么，又馍了摸正一的肚子）：“好，行了。到那儿去等一会儿吧！”
正一：“嗯。”（边穿衣服，边朝门口走去）
和田：“啊，小朋友！”
正一转身。
和田：“你小便时，发现过尿发红吗？”
正一（摇头）：“没有。”
和田：“好，那你去吧。”
正一跑开了。
和田往病历上写着什么。
弓子（有点不安）：“怎么样？”
和田（边写边说）：“我想最好是到大学医院或者别的大地方，做一次仔细的检查。”
弓子：“这……为什么？”
和田：“可能有肿瘤。”
弓子：“肿瘤？！”
31.大学里院
32.诊察室
正一在看病。
木口博士提问，正一点头。
弓子站着，掩饰不住内心的不安。
木口身后站着几位实习医生和谷冈护士长。
木口：“对，再吸一次……呼……对，对……”
他一边给正一看病，一边和实习医生们就正一的病情交换看法。他们的谈话中夹杂着许多德语医学词汇。
一个实习医生在写病历。
33.医院走廊
谷冈（带着正一出来）：“医生和姑姑谈话的时候，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正一点点头，拿起一本连环画册，正要翻看，视线突然被旁边吸引住了。
一个小女孩拄着拐杖在走。
正一的眼里充满同情。
34.诊察室
木口博士和弓子在谈话。
木口写了张纸条交给护士。护士立即走开。
木口（转向弓子）：“您是孩子的姑妈吧？”
弓子：“是的……正一的母亲去世了，所以……一直是我照料他。”
木口（点点头，拿起病历）：“谈谈正一的情况吧。”
弓子：“好！”
木口：“我认为最好让他住院。”
弓子紧张地咽了口唾液。
35.大学医院门口
一辆出祖汽车停下，木宫佳子从车上下来。
她拿着一束鲜花，美丽的花朵在她手中轻轻摇曳——这是准备送给病人的。
36.医院茶室
佳子坐在弓子面前。
佳子（低声地）：“我真吃一惊了！什么时候住院的？”
弓子：“两天前。”
隹子：“您哥哥呢？”
弓子摇摇头。
佳子：“还在那边？”
弓子点点头。
佳子：“告诉他了？”
弓子：“每天都跟他联系，告诉他医生想早点和他谈谈，可哥哥却……（泪水突然涌了上来）说是检查结果出来以前，他不好回来。”
广播中呼唤弓子。
37.诊察室
弓子和佳子站在木口面前。
木口：“昨天肾盂摄影的结果出来了。从X光片上看，肾脏有点异常。”
弓子和佳子愕然。
木口：“增子小姐！”
弓子：“啊？”
木口：“您哥哥什么时候回东京？”
弓子：“他后天在东京有一个会议，所以肯定……”
木口点头。
弓子：“先生！”
木口：“嗯？”
弓子：“一天也不能耽搁吗？”
木口：“不，现在还……不过，只是……想尽快碰碰头。”
佳子默默地听着。
38.羽田机场
全日航空公司班机轰鸣着陆。
39.机场囯内线出口大厅
一郞大步走出大厅。
40.大和造船研究所门口
一郞从出租汽车上下来，站住。
佳子站在那里怔怔地盯着他。
佳子：“请您到大学医院去一趟。”
一郞：“……”
佳子：“医生在等您。”
一郞：“可是……马上还要开会。水上瞭望塔工程的最后节骨眼上，对方提出了索赔要求，所以……”
佳子：“还是请您马上去医院一趟！”
一郞：“可是……”
佳子：“增子先生！”（那闪亮的眸子如怨如诉）
41.诊察室
坐着的一郞和弓子站了起来。
木口进来，从谷冈手里拿过一迭病历，在椅子上坐下。
一郞：“我来晚了，实在对不起。孩子给您添麻烦了。”
木口不语，示意他俩坐下。
两人行礼，坐下。
木口翻开病历，又点着香烟，象是在思考什么。
一郎和弓子焦灼不安地等着他开口。
护士长将X光片插在透视板上。
木口（淡淡地）：“开门见山，让我简单介绍一下病情吧。”
一郞：“是。”
木口：“我认为正一患的是威尔姆司肿瘤。”
一郞：“噢……”
木口：“这是一种长在肾賍的肿瘤。”
一郞点头。
木口：“这种病多发于幼儿，不过……您的孩子却是十岁时才发现。”
一郞（点头）：“这与癌不同吧？”
少顷。
木口：“这是恶性肿瘤，也可以说就是癌吧。”
一郞和弓子愕然。
木口：“这种肿瘤一般是很难发现的。”
―郞点头。
木口：“患者不痛，而且到晚期才会有血尿，所以往往确诊时肿瘤已经很大了。（打开透视板的灯）这是用一般照影拍下的正一的肾脏。”
42.X光片（A）
木口（画外音）：“这是肾脏。（用铅笔指着照片的某一部位）在通常情况应当这么大，而他的……却这么大了。”
43.诊察室
木口（对一郞和弓子）：“这是静脉性肾盂摄影的结果。”
44.X光片（B）
木口（用铅笔指点，画外音）：“这是肿瘤。”
45.诊察室
一郞（低声地）：“这就……必须动大手术了吧？”
木口：“在尚未转移的情况下，用手术或其他治疗方法有时是可以奏效的。”
少顷。
一郞：“您的意思是……”
木口：“……”
一郞（紧张地）：“您认为正一的情况怎么样？”
木口：“他的肺部有一个讨厌的阴影。”
弓子愕然。
一郞：“这就是说……转移了吗？”
木口：“不能肯定。”
一郞：“您的意思是……”
木口：“因为肺炎和其他一些轻微的炎症也可能使肺部出现阴影。”
一郎：“……”
木口：“到底是不是威尔姆司的转移病灶，要看以后的情況才能断定。”（将透视扳的灯关上）
一郎：“先生您的看法呢？”
木口（考虑片刻）：“我认为象是转移灶。”
46.病房
正一和佳子在玩牌，不时发出一阵阵明快的笑声。
47.诊察室
一郎：“事情实在是……我应当怎么办呢？”
少顷。
木口：“作为一个医生，我应当明白地告诉您：您的孩子正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一郎：“……”
木口：“我希望您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一郞（声音嘶哑地）：“这……是不是意味着……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动手术，也很难有希望了。”
木口：“不能这么一概而论。”
一郞：“……”
木口：“即使断定是转移灶，也可能因为动了手术，摘除了原发灶，从而使转移灶变小。”
弓子脸上露出一丝希望。
木口：“不过，反过来说，也应当考虑到手术会使患者的身体变弱。我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想早一点听到您的意见。”
一郞：“……”
木口：“也就是说，您是不是同意先动手术再说，哪怕这种手术万一使肿瘤向肺部转移的可能性增加。”
一郞：“……”
木口：“怎么样？”
一郞和弓子默然。
少顷。
弓子：“全凭您看着办吧。”
木口：“父亲呢？”
一郞：“……当然也是这个意思，不过……”
木口：“您说吧。”
一郞（将苍白的脸转向木口）：“我……不知怎的……总不能相信！……哪儿也……不痛……毫无异常的孩子……竟真的会得这种病！”
木口：“这一点目前还有待确诊，即使决定动手术，也要等确诊后才能进行。”
一郞木然。
木口（瞟了一眼手表）：“今天我要讲的就是这些。谢谢您在百忙中抽空来这儿。（站起来）动不动手术，我再跟您联系。”
一郞（踉踉跄跄地站起）：“谢谢。”
弓子和一郞朝门口走去。一郞突然停下，转过身来。
一郞（声音嘶哑地）：“医生！”
木口：“唉。”
少顷。
一郞：“那么说，万一是转移到肺里，正一就绝对治不好了？”
木口（犹豫片刻）：“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大。”
短暂的静场。
一郞：“如果是那样，那么……还有多少……以后还能有多长的时间……”
镜头分别摇过弓子、木口和一郎。
木口：“我想，能有三个月就不错了。”
霎时，仿佛一切声音都从一郞的耳边消失了。他微微点了点头，默默地朝门口走去。
身后传来木口的声音：“啊，增子先生！”
一郎回头。
木口：“我想您也明白的——千万别让他本人知道。”
少顷。
一郞（用灼人的目光疑视着木口，然后声音低微而颤抖地）：“我……怎么会对孩子……说这种事呢！”
48.雨
大雨噼擗啪啪地拍打着地面。
49.医院走廊
一郎和弓子站着，怔怔地望着远处。
一郞（嘶哑地）：“怎么没早一点发现呢！”
弓子背朝画面。
一郞：“要是在转移以前发现，那就……”
弓子低声地：“哥哥！”
一郞：“什么？”
弓子：“我昨天也假装随便地问过他。”
一郞：“……”
弓子：“您猜正一怎么说的？”
一郞：“……”
弓子：“他说两个月以前就告诉过您了，说自己肚子里长了个古怪的小瘤子。”
一郞愕然。
弓子（骞地转身向一郎）：“可是您那时只顾看书，理都没理他！”
一郞木然。
50.大学医院泌尿科病区（2月25日）
51.病区走来
阒无人迹。
52.手术室前
寂静无声。
53.回廊
也空无一人。
54.挂钟
时近1点。
55.病区走廊
静寂无人。
突然一间病房的门打开，正一躺在手术车上被推了出来。沉寂的世界霎时被一阵紧迫的金属声惊醒。
一郞和弓子小跑跟在后面照应。
56.黑板（手术通知）
“增子正一——左肾摘除
时间——下午1时正”
57.手术室
正一被固定在床上。
透视板上夹着X光片。
两位护士分别低声报吿血压和脉搏数。
执刀医师点点头，向大家说了声“拜托了”。
大家都向他点头致意。木口也在场。
执刀医师：“手术刀！”
一位医生用右手递过手术刀。
58.挂钟
滴答滴答地走着。
59.手术室
在手术紧张进行的气氛中，时钟的滴答声一声高似一声，到了最高峰时，突然断了。
60.病区（夜）
61.病区走廊
正一的病室前挂着“谢绝探访”的牌子。
62.病室内
护士坂本在给正一做点滴，一郞不安地坐在坂本旁边。
时钟——9点半。
正在做点滴的坂本突然抬起头。
正一睁开眼，显出不安的神情。
坂本（亲切地）：“醒了吗？”
一郞（瞅着正一）：“正一，知道吗——手术完成了。”
坂本：“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不过，忍得住吧？”
正一点头。
坂本：“真坚强！”
正一（小声地）：“弓子姑姑呢？”
坂本：“姑姑回家了，但爸爸今晚一直在这儿陪着。”
一郞：“正一，爸爸在这儿。”
正一：“……”
一郞：“今晚一直在这儿。”
正一喃喃地说着什么。
一郞（探出身子想听个明白）：“什么？”
正一：“……”
一郞：“说什么来着？”
正一：“……”
一郞：“爸爸没听清，你再讲一遍。”
坂本：“正一君，说得再清楚点。”
一郞：“正一！”
少顷。
正一（小声地）：“我想要弓子姑姑在这儿。”
一郞（尴尬一笑）：“爸爸在这儿还不行吗？”
少顷。
一郞：“需要的话，明天爸爸也在这儿陪你。”
少顷。
正一（小声地）：“还是姑姑在这儿好。”
一郞表情尴尬。
正一示威似地往被子里钻了钻。
一郎（想笑笑，却又笑不自然。他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给姑姑打电话。”
63.楼梯
楼梯上空无一人。一郞噔噔地下楼，面部表情僵硬。
64.医院门厅的公用电话
特写镜头：正在拨号码盘的一郞的手。
一郞：“啊，是弓子吗……是我……对不起，请你马上来医院好吗……不，不是的，只是正一觉得有点寂寞……说是你在这儿陪着比我好……正一这么说的。拜托了……”（挂上电话后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65.日历——4月
66.医院回廊
正一乘着手术车从户外回病房，样子显得很愉快。
67.诊察室门口的过道
一郞凝视着窗外的正一。正一似乎恢复了健康，而一郞明显比原来消瘦了。
谷冈护士长：“增子先生，让您久等了。”
68.诊察室
一郞和木口博士。
木口：“请您看一下，这是手术前2月10号拍的片子——您以前看过的。”
一郞点头。
木口：“那时就对您说过，情况有点讨厌。喏，就是这个阴影。”
一郞：“是的。”丨
木口：“这张是昨天拍的片子，请您比较一下。”
X光片的镜头。
木口：“变化虽然很不明显，但阴影的面积确实增大了一点。”
一郞（嘶哑地）：“转移病灶——您是这么认为的吗？”
木口：“很遗憾，是这么回事。”
少顷。
一郞：“这么说，已经束手无策了吗？”
木口：“唯一的办法是照顾，但恐怕也是……聊以自慰罢了。”
少顷。
木口：“我想，您还是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吧。大概再过……一两个月，顶多三个月，肺部的病灶就会扩散，开始咳嗽多痰，还会有血尿。一出现这类情况，所剩时间就不多了。不过……”
一郞紧张地听着。
木口：“这些症状出现以前，从外表上看，病人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比如说，还可以暂时先出院，过上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一郞（嘶哑地）：“这么说……这段时间可以让他在家躺着罗？”
木口：“连躺着的必要也没有。”
一郞：“噢？”
木口：“可以让他自由活动。”
一郎：“自由活动？（顿了一下）先生！”
木口：“唉。”
一郞：“如果您处在我的地位……会怎么办？”
木口：“我会让孩子做他想做的事情……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
69.小学的会客室
大石老师和一郞在谈话。
大石：“难以相信！那么，在这三个月里可以让他完全自由地……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医院就是这么说的吗？”
一郞点头。
少顷。
一郎（嘶哑地）：“老师！”
大石：“……嗯？”
一郞：“我……讲起来真不好意思……过去从来没为孩子做过什么事。”
大石：“……”
一郞：“……甚至难得跟他好好地谈谈话，因此请您告诉我……这三个月里，我该为他做点什么……怎样才能让孩子高兴呢？”
大石：“……”
校园里传来小学生的歌声。
一郞：“实说了吧……我准备今年秋天结婚，正在盖房子。”
大石：“……”
一郎：“但是今天我知道了正一的情况，决心把建房工程停下来。这样，大概能腾出三百万日元来。我想把这笔钱……用在孩子身上。”
大石：“……”
一郞：“请您告诉我，应该怎么用这笔钱？”
大石默默地望着窗外。
70.校园
孩子们在做体操。
71.会客室
大石和一郞。
大石：“象我这样的年轻人，是不应该有任何发言权的……不过……”
一郞：“请您直说吧。”
少顷。
大石：“有一回，我让班上同学画大海。”
一郞：“……”
大石：“当时，大家画的都是蓝晶晶的大海，阳光明媚的夏日海岸，只有正一将图画纸涂得漆黑一片——他画的是海底。”
一郞凝视着大石。
大石：“当时，我就把正一叫来，直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画大海。听了他的话，我才知道大海给他的印象就是漆黑的。我诧异地问他：你真的见过大海吗？他回答说：还是很久很久以前见过。我又问他：那时海不是蓝晶晶的吗？他说：是漆黑的，可吓人了。”
72.闪回镜头
暗黑的大海。
73.会客室
大石：“我不懂儿童心理学，只是有一点——在一般人印象中都是蔚蓝色的大海，为什么唯有正一觉得是漆黑的呢？”
74.闪回镜头
暗黑的大海。
75.会客室
大石：“您能象普通的父亲那样，带着正一去看看海吗？”
一郞咽了一口唾液。
大石：“我不好说什么，但是我觉得象您刚才说的那样，拋出全部财产来使正一高兴，那未免想错了。与其如此，我认为倒不如当初就象普通的父亲为普通的儿子所做的那样……怎么说呢……比如说吧……让孩子觉得大海是蔚蓝的……这不是更为重要的吗？”
一郞默然。
大石：“我的话也许有点狂妄了，但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76.新住宅工地
强劲的春风吹在未经整理的土地上，卷起阵阵砂尘。
中途缀工的住宅旁边，倒着一块破裂的牌子，上面写着：“增子邸施工现场”。
风吹动天上散碎的云块。建筑工人用的茶具乱丢在地上。
一郞一人坐在这儿，看着正一画的“大海”。从脸上的表倩可以看出他内心所受的冲击。
强劲的春风不停地刮着。
77.慢镜头
新住宅的模型崩坏。
78.大和造船厂技术部
深夜。
办公室里只剩下一郞一人，他伏案写着什么。
墙上挂着海上了望塔的设计图。
特写镜头：一郞正在写的长假申请。
特写镜头：一郞强抑自己感情的面部。
正一的画外音：“爸爸，快点……”
79.公寓区
正一拿着鱼篓和钓竿，在天桥上跑着。
一郞跟在正一后面。
80.增子家门口
正一（飞奔进来）：“姑姑！脸盆，脸盆！”
弓子：“干吗呀，这么慌谎张张的？”
正一：“你看！钓到三条桃花鱼！我讲好送一条给阿健的，得马上拿去给他。快！快！”
一郞进来，朝居室走去。
正一将鱼放在盆里，又跑了出去。
弓子也朝居室走去。
81.居室
一郞打开晚报。
弓子（收拾自己的笔记本和辞书）：“哥哥！”
一郞：“？”
弓子：“昨晚正一问我——”
一郞：“……”
弓子：“爸爸最近怎么不去公司上班了。”
一郞：“……”
弓子：“而且我也几乎不去学校，一直待在家里。咱俩都变得太突然，让正一感到意外了。另外，他还问我新房子为什么不盖了。”
一郞默然。
弓子：“……您在听我说吗？”
一郎：“……”
弓子：“哥哥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也不必诸事都转一百八十度嘛。是不是？”
一郞：“……”
弓子：“我觉得，为正一着想，也应该把房子盖下去。”
一郞：“现在的实际问题似乎并不在盖不盖房子上。”
弓子：“也许是这样，但眼前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不要让正一有所觉察吧？”
一郎默然。
弓子：“要是他向起为什么要中止建房……”
一郞：“可是……”
短暂的沉默。
弓子：“什么？”
一郞（犹豫了一会儿）：“情况怎么发展还不知道呢……”
弓子：“怎么？”
一郎：“……”
弓子：“情况如果有变化，那又将怎样？”
一郎：“也就是说……房子本身的设计问题……”
弓子（低声而尖锐地）：“这话什么意思？”
一郞：“……”
弓子：“哥哥，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郞咬着香烟，抑制着复杂的感情。
弓子：“您是说：情况若有变化，设计也得改变，是吗？”
一郞：“……”
弓子（为了不让邻室听到而压低声音，却又尖说地）：“您的意思说，三个月后要是正一不在了，也就没必要设置孩子的房间了，是吗？”
一郞：“……”
弓子：“您是说正一的房间已经不需要了？”
一郞猛一转身，狠狠打了弓子一记耳光。
弓子面色苍白，捂着脸颊。
一郞也面色苍白。
一郞（嘶哑地）：“谁说那话了？！”
弓子：“……”
一郞：“我只不过……估计到……将来的情况。”
弓子：“……”
一郎：“等房子盖好了，孩子的房间也有了……可是，如果那儿却没了正一……”
弓子：“……”
一郎：“一见到那间屋子，我就会……”（说不下去）
电话铃响。
弓子坐着不动，一郎只好起身去接电话。
一郎：“喂，喂，我是增子……啊，是中込君？嗯，嗯，请稍等一下，让我记下来……（记录）啊……啊……谢谢……回见。（挂上电话，犹豫了一下，然后对弓子说）东京日报的中込给我介绍一位医学评论家，我明天去一趟。”
弓子：“……”
一郎：“正一的病……当真就没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弓子（瞥了他一眼）：“哥哥……”
门口传来正一的声音：“我回来了！”
弓子一惊，将话咽下。
正一（啪嗒啪嗒地跑进来）：“阿健可开心了，说暑假要回送我一只大甲虫。啊，口真渴！（去厨房喝水）
一郎和弓子怔怔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正一（回过头来）：“我什么时候能去上学呀？”
一郎（强抑感情）：“这个嘛……我去问问木口医生吧。”
正一：“嗯。”
61.冈崎家的会客室
医学评沦家冈崎靖三郎在接待一郎。
冈崎：“东京日报的中込先生来过电话。您为孩子耽心了吧？”
一郎：“……”
冈崎：“谈正题吧。我认为，在威尔姆司肿瘤、也就是混合肿瘤方面，如今有两个人称得上是权威。”
一郎：“噢？”
冈崎：“西邦大学的矢部教授和……”
一郎：“请稍等一下。”（拿出笔记本来记）
冈崎：“西邦大学的矢部教授和大阪千里医院的成田博士。”
一郎记录。
冈崎：“其中矢部先生因为是西邦大学的教授，所以您孩子的事找他恐怕比较困难。”
一郎：“您的意思是……”
冈崎：“是这么回事，您大概也知道，医学界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学阀的。”
一郞：“……”
冈崎：“他如果知道您孩子原来是在东亚大学医院就诊的，恐怕就……不过，也不妨去试试。我给您写一封介绍信。”
一郎：“麻烦您了。”
冈崎：“另一位大阪的成田博士嘛，大概倒是能让您有点收获的。他对中医颇有研究，善于用生药治疗肿瘤……”
窗外传来淅沥雨声。
83.西邦大学门口
雨点噼噼啪啪地敲打着校门。
84.医学系主任办公室
一郎和矢部教授对面而坐。
85.玻璃窗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
86.医学系主任办公室
异常的静寂。
矢口缓缓地点着烟斗。
一郎（慢慢地抬起苍白的脸）：“我明白您说的话……最后我想再请教您一个问题。”
矢部：“……什么问题？”
一郎：“如果……如果孩子让您给看，有可能得出和东亚大学不同的结果吧？”
矢部：“……”
一郎：“如果您肯将我的孩子接受下来，能有几分治愈的把握？”
矢部：“大概十有八九是不行的。”
一郎（两眼生辉）：“这么说来，还有一两成的希望罗？”
矢部：“不知道。”
一郎：“您说不知道，就意味着也许有这种可能，也许还有百分之几的治愈的可能性。是吗？”
少顷。
矢部：“我想，即使有，也只是百分之零点几，不，连百分之零点几都不到。”
一郎（激动地）：“先生！如果这是真的，我就想在这百分之零点几的可能性上拼一下！”
矢部愕然。
一郎（目光炯炯）：“如果您真地这么说，那么不管他们怎么不高兴，我也不在乎！我马上就去把放在东亚大学的全部病案都要来！”
矢部：“请等一下！”
一郎：“……怎么？”
短暂的沉默。
矢部：“问题在于，各大学医院之间有着一种……就算是君子协定吧。”
一郎：“……”
矢部：“也就是说，要相互尊重对方的诊断。”
一郎（脸色苍白）：“这么说……这么说，先生您虽然有救活正一的可能，但不能为此而破坏与对方大学之间的君子协定。您是这个意思吗？”
矢部：“您的误解使我很遗憾。”
一郎：“哪里误解了？”
短暂的静场。
矢部：“让我来治，也还是一回事。”
一郎：“您刚才只是说十有八九治不好。”
短暂的静场。
矢部：“那就意味着几乎是治不好的。”
一郎：“可‘几乎’并不意味着‘完全’呀！”
矢部的特写镜头。
一郞的特写镜头。
一郎（激动地）：“先生，我想不通！救活正一的可能性尽管很小，可毕竟还是有的，但您却要放弃这种可能性，来维护大学同行之间的君子协定！”
矢部：“……”
一郎：“医生就是这样的吗？”
矢部：“……”
一郎：“难道医生就是这样的吗？”
矢部：“……”
一郎：“现在有一个也许能治好的患者，作为医生，都应该有治好他的愿望，不，理应竭尽全力去治好他。不是吗？这时不应再有什么东亚大学和西邦大学之分，是医生都应携手合作，可是您却告诉我医学界不是这么回事。我怎么也想不通！”
87.新干线铁路
随着一阵撕裂画面般的金属声，列车疾驰而过。
88.大阪车站
一郞下车，疾步走向检票口。
89.国营电车
电车飞驰而过。
90.电车内
摇摇晃晃的一郎。
91.满是尘埃的路
一郎走着。
92.坡道
一郎汗淋淋地拼命往上登着。
93.千里医院
一郎走进医院。
94.医院门房
一郎（边擦汗边伸头往里看）：“对不起。”
门房里的姑娘：“什么事？”
一郎：“成田先生今天来医院吗？”
姑娘：“嗯？”
一郎：“成田博士——泌尿科的。”
姑娘：“成田先生前天晚上在住吉（注2）家中去世了。”
一郎两眼登时黯然失色。
始娘：“听说今天在他家守夜。”
画面顿时昏暗下来。
95.日历——5月
96.东京上空的鲤魚旗（注3）
97.茶室
一郎和佳子在恬静优雅的音乐声中呷饮料。
佳子：“您好象瘦了。”
一郎：“……”
佳子：“正一后来怎样了？”
一郎（顿了一下）：“肺部的转移灶似乎还没发展，剩下的那只肾脏也还没……（象是说给自己听似的）希望虽小，但总还是有的。”
佳子微微点点头，沉默不语。她玩弄着手上的麦杆，然后眼盯着麦杆，突然开了口。
佳子：“我……”
一郎：“……”
佳子：“我该做些什么呢，在这种时候？”
一郎：“……”
佳子：“只要是我能做的……”
一郎：“你不用费心了。”
少顷。
佳子：“增子君！”
一郎：“干吗？”
佳子（犹豫了一下）：“我知道自己要说的话有点太自私了……”
一郎：“……”
佳子：“我也知道我要说的事情对于现在的您已是无所谓的了。”
一郎：“……”
佳子：“可是我……自从正一病了以后，我对于咱俩的事已失去了信心。”
一郞：“……”
佳子：“当您为了正一的病情而烦恼……焦缲不安地度日……想尽办法要治好正一的病……每当这些时候，对于您来说，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呢？”
一郎：“……”
佳子：“您希望我与您共同承担忧虑……向我寻求过安慰吗？”
一郎（犹豫片刻，低声地）：“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佳子：“添麻烦……我是外人吗？”
一郎：“不，我只是认为……正一的事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就要为他去做……”
佳子（沉默片刻，怅然一笑）：“看得出，就连现在，您也并没有因为和我在一起，心情有所宽解。”
一郞：“不是那么回事。”
佳子：“您骗人！”（沉静地凝视着一郞）
98.电车中
面色憔悴的一郞手抓吊环，眼睛盯着周刊上的广告：
“中医疗法：指压和针灸根治癌症
西多摩郡XX村福田展堂”
99.增子家晨室（傍晚）
弓子（抱着购物袋，瞪大眼睛望着一郞，然后低声地）：“这是真的吗”？
一郞：“……”
弓子：“用指压法能治好正一？”
一郞：“……”
弓子：“这么行不行，您跟为永医生或木口医生商量过吗？”
一郞：“……”
弓子：“您真地认为不起眼的指压法能治好威尔姆司肿瘤？”
一郎（片刻后声音嘶哑地）：“能不能冶好，不试试能知道吗？”
弓子：“……”
一郎：“你能断定指应法不行吗？”
弓子：“……”
一郎：“试试看有什么不好！难道给正一下个绝症的结论，就置之不理，什么事也不做吗！”
弓子：“……”
一郞：“我听说过指压法治好了癌症，听说有过这种先例！除了让正一接受指压疗法外，现在我还能干什么！接受指压疗法，是我还能做到的，能做就要去做！这难道不对吗？”
弓子：“可是……”
一郎：“不做怎么能知道有用没用呢？什么也不做……”
突然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涌上一郎的眼睛，他“砰”地推开隔扇门，进了书房。
弓子：“哥哥！”（将袋子放在桌上，追了进去）
一个鸡蛋从袋子中滚了出来，掉在地上打碎了。
100.增子家门口
门开了一点，正一伸头往里看。
101.增子家房门口
正一一动不动地望着里屋。
四周諍寂无声。
102.室内
正一视线所向——一个鸡蛋裂开（慢镜头）。
103.房门口
正一毫无表情地下楼，一边走，一边用手摸着粗糙的水泥扶手。
104.夜晚的砂地
正一来到这里。看见一辆被人遗忘在这里的三轮车，他骑上去试了试，又很快下来。
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在砂上划着。他是在反复写着“威尔姆司症”这几个字。
105.医院诊察室
一郎独自在这里等着。
木口开门进来。
木口：“让您久等了。参加一个手术，所以来晚了……（看看表）怎么样，去喝点茶吧？这附近有一家挺不错的地方。”
106.茶室
一郎和木口喝咖啡。
木口（突然抬起头）：“我参加手术后，常到这儿来。”
少顷。
一郎：“先生！”
木口：“嗯？”
一郎：“正一是2月25日做的手术。”
木口：“……”
一郎：“再过……五天就满三个月了。”
木口：“噢，是吗？”
一郎（稍停片刻，期待地）：“正一……我十分留意……还没发现任何变化！”
木口：“请您注意一下咳嗽和……血尿。”
一郎：“噢……”
木口：“开始咳嗽，就说明肺部的转移灶发展了，小便发红，则说明剩下的左肾也有了成尔姆司症，请您注意这两点。”
一郎（点点头，然后低声地）：“还不能认为有好转的希望吗？”
木口（略略思忖）：“我想您还是不要这样认为的好。”
一郎轻轻点了点头。
木口默默地递上一支烟。一郎接过来，木口给他点着。
沉默少顷。
一郞（低声地）：“我想问您一下，”
木口抬起脸。
一郎：“发现咳嗽和血尿以后，也就是他下次住院的情况。”
木口：“怎么？”
一郞（低声地）：“正一将非常痛苦吗？”
木口（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什么措施都不釆取，那会有痛苦的。”
一郎握紧的手在发颤。
木口：“不过……就我们来说……当然要尽量减轻他的痛苦。”
一郎蓦地抬头看着木口。
木口也望着他。
一郞将视线转开。
木口：“大概会不断给他注射药物的。”
少顷。
一郎：“您说的就是麻药吧？”
木口（略一犹豫）：“是的。”
一郎（垂着头，低声地）：“打了麻药便没有痛苦了吗？”
木口（略略思忖）：“在药性起作用时是这样。”
一郎：“……”
木口：“药性过了，就又会难受，所以还得再打……就是说，可能要靠不停地打针来维持。”
沉默了一会儿，一郎突然用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看着木口。
一郞（低声而尖锐地）：“先生！”
木口（顿了一下）：“嗯？”
一郎（犹豫片刻）：“这样……让根本没希望的正一……多活那么几天、几小时……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用颤抖的手从烟盒里掏出香烟）
木口：“增子先生……”
一郞（打断他话）：“先生！”
木口：“啊？”
一郞：“让这样的患者活着，是真正的人道主义吗？”
木口默然。
一郞：“我是说……延长几天生命，让痛苦的患者多活几天，这是真正的人道主义吗？……这种想法对吗？……对于无望的患者……从根本上解除他们的痛苦——绝望的痛苦，那才是名副其实的人道主义吧？”
木口：“增子先生！”
一阵可怕的静场。
一郞用颤抖的手点着烟。
木口看着他。
一郞吐了一口烟，又将香烟揉灭。苍白的脸上渗出汗珠。
一郞（低声地）：“对不起。”
木口：“……”
一郞：“我……太不冷静了。”
木口：“……”
107.公寓区
一辆广告车停着，车上的扩音器传出雄壮激昂的进行曲。
一郞神情悄然，疾步回家。
108.增子家
一郞进来。
屋里传出弓子的声音：“怎么啦，正一？哪儿痛……”
一郞顿时显出紧张的神情。
109.正一的房间
正一钻在被子里，弓子不安地望着他。
弓子：“要是不舒服就快告诉我！”
110.居室
一郞直挺挺地站着。
弓子的声音：“正一！”
111.正一的房间
一郞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
弓子看着一郞。
一郞（在正一枕边蹲下）：“正一！”
正一：“……”
一郞：“怎么啦？”
正一：“……”
一郎：“正一！”（硬将被子掀开）
正一（面有愠色地凝视父亲）：“爸爸！”
一郞：“什么？”
正一：“我的病还没好吧”
一郞（愕然）：“为什么？”
正一：“是的吧？”
少顷。
一郞：“这话谁说的？”
正一：“我自己知道。”
少顷。
一郞：“你知道什么？”
少顷。
正一：“威尔姆司症是什么样的病？”
一郞（嘶哑地）：“怎么回事？”
正一：“我得的是威尔姆司症吧？”
一郞默然。
正一：“而且我的病实际上还没治好。”
少顷。
一郞：“谁对你说的？”
正一：“我自己知道。（顿了一会儿）我的病还没真正治好，所以还常常要去医院。”
一郞：“爸爸不是告诉过你吗，去医院是做手术后的检查。”
正一：“你骗人！”
一郞无言以对。
正一：“爸爸！”
一郞：“……什么？”
正一：“我的病是治不好的病吗？”
弓子愕然。
正一：“我的病是会死的病吗？”
一郞（沉默片刻后反问）：“你为什么说这话？”
正一：“爸爸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嘛。”
一郞：“……”
正一：“一直不去公司上班……也不象以前那样骂我了……整天守在我身边……（停了一会儿）我的病治不好了吗？”
一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嘶哑地）：“正一。”
正一：“……”
一郎：“这么说……你一直是这样看待……爸爸对你的爱吗……你认为爸爸和弓子姑姑在骗你吗？”
正一：“……”
一郎：“你一直用这样的眼光看我们的吗？（停了一会儿，声音颤抖地）正一……”
正一怯生生的。
一郎：“正一让爸爸好难过呀！”
正一：“……”
一郎：“爸爸一直被你这样看待……爸爸……”
一郎胸中猛然涌起一股绝望而愤怒的感情。他一把抓住正一的手，使劲将正一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弓子：“哥哥！”
一郎（将正一的睡衣扒下，声音嘶哑地）：“去！到医院去问问，爸爸是不是骗你！”
正一（叫道）：“爸爸，原谅我！”
在两人视线相遇的一瞬间，一郞将头掉转过去。他不敢正视正一那噙满泪水的眼睛，然后逃也似地朝书房跑去。
112.书房
一郞用颤抖的手拿着烟。
背后的隔扇门轻轻地打开了。正一畏畏葸葸地进来，站在一郞旁边，抬头看着父亲。
正一（声音颤抖着）：“爸爸……原谅我吧。”
为了不让正一看见自己的眼泪，一郞往窗边走去。
一郞（看着窗户外面，声音嘶哑地）：“正一……”
正一：“……”
一郞：“跟爸爸到海边去吧。”
正一：“……”
一郎：“这两三天内……不，明天早晨就去……到爸爸上班的地方……高知的海边。”
正一：“真的？”
一郎使劲点了点头。
正一顿时满面光辉，朝居室跑去。
正一的声音：“姑姑！爸爸说带我去海边……到高知的海边……”
一郞眼神恍惚，一动不动地站着。
113.暗黑的画面
只听见火车奔驰的响声。
火车驶出隧道洞口，眼前豁然开朗。
114.海
车窗突然打开。
正一（画外音）：“爸爸！海！我看到海了！”
115.行驶着的火车内
一郞搂着站在窗边的正一，出神地望着高知的大海。
一郞（画外音）：“5月21日，我带着正一，看望我分别了两个半月的土佐的大海。”
116.向后闪去的海岸线
一郞（画外音）：“和今年2月份相比，大海的样子变了，变得那样绚烂。这是初夏的色彩。”
117.国有公路
一郞（画外音）：“两个半月的经历是那样叫人难忘呀！”
118.车内
正一将脸靠在窗户上，风拂动着他的头发。
一郎（画外音）：“这两个半月里，我常常梦见这儿的大海。为此我有一种罪恶感。这是把我和正一分开的大海呀，却偏偏又忘不掉它。”
119.矾石
波涛撞在矶石上粉碎。
120.矶石的突端
两人站在那里。
正一抬头看着一郞，天真而开心地笑了。
一郞竭力做出笑脸。
突然背后传来叫声：“主任！”
一郞回头一看，是田宫、源吉、中本、安田等同事和几位工人，沿着岩石边往这儿跑来。一郞也转身向他们跑去。
他们会合了，拥抱在一起。
正一站在矶石的突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个情景。
121.海（夜）
点点渔火，阵阵涨潮声。
暗中传来父子俩压得低低的说话声。
一郞：“你在写什么？”
正一：“信。”
一郞：“给谁？”
正一：“给大石老师。”
122.旅馆的一室
正一在写字台旁写信。一郎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边喝啤酒，边出神地望着大海。
传来一阵潮声。
正一：“爸爸！”
一郎回过头来。
正一：“我和老师谈起佳子阿姨时，是应该写‘阿姨’呢，还是应该写‘妈妈’？”
一阵潮声。
一郎：“阿姨。”
正一：“噢。”
少顷。
一郎：“你怎么想起写阿姨的事了？”
正一（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阿姨没和我们一起来呀！”
一郎：“……”
正一：“我本来以为她会来的。”
潮声。
一郎：“想阿姨也一起来吗？”
正一看着一郞，一郞也看着正一。
正一突然摇摇头。
一郎的特写镜头。
潮声。
一郎望着大海。
正一（又低头写了起来，边写边说）：“爸爸……”
一郎：“……什么？”
正一：“这儿的海真棒！海水真清！”
一郎：“……”
正一：“我第一次看见海底了！”
潮声。
一郎：“有什么感觉？”
正一：“真想让妈妈看看。”
一郎：“……”
正一：“爸爸！”
一郎：“……啊？”
正一：“妈妈现在也许在那儿呢。”
一郞：“……”
正一：“在那海底——岩石间的海底。”
一郞（停了片刻）：“你为什么这么想？”
正一（迟疑了一下）：“不知怎的就这么想了。”
潮声。
一郞望着大海。
正一：“我如果死了……”
一郎一惊，回转身子。
正一：“……也要到那儿去的吧。”
一郞：“……”
正一：“要是能到那儿去，该有多好！”
一郞：“……”
潮声。
正一：“人死了都要进坟墓的吧……可是埋在坟墓里，倒不如沉入那样美丽的海底好。”
一郎：“……”
正一：“不是吗？”
潮声。
一郞（声音嘶哑地）：“你怎么尽问这种事？”
正一：“可是……”
一郎：“正一！”
正一：“嗳！”
一郎（顿了一下）：“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正一：“……”
一郎：“你应当多想想将来。”
潮声。
正一：“爸爸在想吗——我的将来？”
一郎（低沉而强烈地）：“当然！”
正一（高兴地将身子探向父亲那边）：“快告诉我！你想我将来会怎么样？”
一郎：“……”
正一：“快说呀！！”
潮声。
一郎（一口喝干杯中啤酒）：“首先，明年春天，进初中。”
正一：“哪儿的初中？”
一郎（略一犹豫）：“离家最近的初中。”
正一：“西中？啊……还是离新家最近的初中呢？”
潮声。
一郎：“进了初中，就参加运动队。”
正一：“足球队！”
一郎：“足球？”
正一：“嗯！”
一郎：“你……”
正一：“怎么？”
一郎（略一迟疑）：“你喜欢足球……爸爸还是头一次听说呢。”
正一：“可喜欢呢！”
潮声。
一郎：“好！那你就参加足球队。”
正一欣喜若狂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随即踢着枕头在屋里打转，嘴里还不住地学着足球赛实况解说。
正一：“金本在跑！杉山也跑了上去，猛地一脚，球踢飞了！啊！球到了增子那里！头球攻门！进了！增子！增子射进的！增子正一！”
突然，一阵排山倒海似的球场欢呼声浪朝一郎袭来。
一郎一动不动地低头坐着，紧攥酒坏，象要将它捏碎似的。
幻听中的球场欢呼声象波涛似地渐渐退去，留下一片寂静。
一郎（突然开口）：“然后就上高中。（稍停了一下）在高中也要坚持踢球。（又稍稍停顿）功课差点也没关系。”
少顷，一郎心头突然一阵酸楚。他猛地将身子转过去。
潮声。
一郎（声音颤抖地）：“你会长大的，个子也会长得象爸爸这么高。”一郎的背影镜头。
123.清晨的大海
潮声。
一郎（画外音）：“然后你就考大学。”
124.砂丘
扛着简易潜水衣什么的，一副潜水打扮的一郞带着正一从远处的砂丘向海滨走来。
一郎（画外音）：“没必要死啃功课。”
125.海滨
源吉带着几个工人备好一条船，等着一郎父子俩。
一郎（画外音）：“不会让你失学的。只要到时能考进一个与你学力相应的大学，不管什么名牌不名牌的。”
正一喜滋滋地登上船，一郞也上船。
众人将船推下水。
一郞（画外音）：“进了大学，你也要痛痛快快地读书，痛痛快快地玩……那时，你眼看就二十了。”
126.行进中的小船
一郞父子和大家一起坐在船上，正一欢天喜地的。
一郞（画外音）：“等你到了二十岁，爸爸带你一起去酒吧。”
127.大海
船在海中行进。
一郎（画外音）：“咱俩一块儿在那里喝酒。”
128.海中小岛
一郎背着高压氧气筒，从停着的小船上跃入海底。
一郞（画外音）：“咱们父子俩讲悄悄话。”
正一站在船舷，高兴地望着海底。
一郞（画外音）：“你那时正在恋爱。”
129.海面
波涛间，一郞迅速地沉入海底。
130.船上
正一兴奋而不安地看着父亲潜入的海底。
一郎（画外音）：“你羞羞答答、吞吞吐吐地把那姑娘的事向爸爸说了。你说那姑娘挺漂亮的。”
源吉拍了拍正一肩膀，笑着指了指海底。
一郎（画外音）：“你还说她性情温柔。”
正一两眼生辉，为之动情。
一郎（画外音）：“你要我见见她。”
一郎的身影消失在波涛间。
一郎（画外音）：“那时，爸爸……（突然哽咽而不能竟言）那时……（哽咽）爸爸……”
131.海底
象是在躲着什么，一郎咕嘟咕嘟地往海底深渊潜去。
蓝色的海。
一郎蹲在海底，向水面望去。
远远的水面上，船影在逆光中摇曳。
一郞在海底，身子随着海水晃荡不定，显得那样孤寂。
阳光经过长长的水路，折射成一道道光斑，照入海底。
一郎坐了下来。他的身影显得那样渺小。
132.旅馆
黄昏时分。
传来工人们合唱俚谣的歌声。
133.旅馆的客厅
工人们鼓掌击拍，田宫等人唱着地道的土佐民谣。
134.旅馆二楼楼梯口
一郞（快步走来，拿起放在电话机旁的电话筒）：“喂，喂……”
135.增子家电话机旁
弓子（神情有点激动地在打电话）：“前天检查的结果，正一的肺部和留下的肾脏都没有任何变化。”
136.高知的旅馆
一郎：“嗯……嗯……护士长？……她说什么？”
137.增子家
弓子：“护士长在回家的路上告诉我：正一说不定能得救呢！”
138.高知的旅馆
一郎在听电话。
弓子的声音：“她还说，这事当然不能告诉医生。他们总是从最坏的角度去分析事态。”
楼下传来正一欢快的声音：“爸爸！爸爸！”
一郎（往楼下看了一眼，没有答理，继续打电话入“还有什么？”弓子的声音：“也就是说……”正一的声音爸爸！”
一郎（朝楼下）：“等一下！……（又对电话）什么？”
弓子的声音：“她说：能维持三个月几乎是个奇迹，木口先生他们实际上因此也产生了希望。”
一郎紧张而激动地咽了口唾液，换了只手拿电话。
139.增子家
弓子（打电话）：“她还说：对这种病有一种说法：能活三个月就能活半年，能活半年就能活一年，有一年就有两年，有两年就有五年……”
140.高知的旅馆
一郞的脸上泛起红光。
弓子的声音：“能维持五年，就意味着病完全好了。”
正一的声音：“爸爸！”
弓子的声音：“喂，喂！听到了吗？”
一郎：“啊……弓子！”
弓子的声音：“所以说……”
正一的声音：“爸爸！”
一郎（朝楼下叫道）：“知道了！马上就来！（对电话）喂，喂！”
弓子的声音：“喂，喂！”
一郎：“这么说是真的罗？尽管医生不肯对我们说。”
弓子的声音：“是的！所以说医生肯定是为了不让我们抱有过高的希望，才老是说‘没法子没法子’的。”
正一的声音：“爸爸！”
弓子的声音：“其实他们自己内心还是期望着奇迹出现的。”
正一的声音：“爸爸！快一点，快一点！”
一郎：“弓子！”
弓子的声音：“喂，喂！”
一郎：“弓子，你稍等一下！”
弓子的声音：“怎么啦？”
一郎：“正一在叫我。你等一下，别撂下！我马上就回来！”
一郎放下电话，往楼下张望。
正一的声音：“爸爸！”
一郎：“你在哪里？”
正一的声音：“我在厕所！爸爸快来看！”
一郎（笑）：“干吗呀？我正在打电话呢！”
正一的声音（欢快而激动）：“你来看看呀！可好看呢！在厕所里！我的小便通红通红的！”
正笑着下楼来的一郎顿时象被冻住了似地，愣在那里。
客厅里传来土佐民谣的歌声。
一郎怔怔地站着。
整个画面突然变得通红，然后，红色渐渐褪去，终于变成了一片苍白的世界。
141.苍白的画面
经过一段长长的时间。
画面上渐渐显出日历——7月。
142.正一的房间
写字台等都原样放着，小主人却已离去，留下一片冷清和寂寞。
一郎画外音：“7月2日，正一的葬仪结束。”
远处隐隐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143.住宅区的空地（俯瞰）
孩子们在追打嬉闹，一片欢声笑语。
突然晌起了电话铃声。
144.电话
铃声响着。
一郎的手拿起了话筒。
一郎的声音：“喂！”
145.居室
胡子邋遢的一郎在接电话。
一郎：“啊……这一向给您添麻烦了……不……我一个人……没干什么……好的……唉。”
电话机对面挂着镶有黑边的正一的照片。
一郞的声音：“唉……好的。”
146.茶室
一郞和佳子在饮茶。
一郎：“这一向麻烦你了。”
佳子：“弓子小姐没在家吗？”
一郎：“嗯……出去旅行了……说是正一不在了，她在家待不下去……”
佳子点头。
两人沉默半晌，佳子突然开了口。
佳子：“我……今天是为跟您分手而来的。”
一郎静静地看着佳子。
佳子：“也许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我也知道这样做对您是太不近人情了，可是，我发现……我俩这样下去是不会幸福的……”
一郎：“……”
佳子：“我总想给您以安慰，减轻您的痛苦，总想尽力帮您做点什么，可总是一厢情愿。您总是独自一人负着那痛苦的重担。我……受不了您这种倔强，实在受不了……”
一郎（低声地）：“你应该明明白白地讲：这不是倔强，而是利己主义。”
佳子：“……（沉默片刻）请原谅我。”
一种强烈的自憎感冲击着一郎。他点着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将烟吐出。
一郎（突然开口）：“我自己最了解。”
佳子：“……”
一郎：“我自己了解得最清楚。”
佳子：“……”
一郎：“自从正一去了，剩下我一个人以后……我每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佳子：“……”
一郎：“我自己为正一做了些什么呢？”
佳子：“……”
一郎：“当知道他病了以后，就突然改变了态度，对他百般体贴。那又到底算什么？”
佳子：“……”
一郎：“那是对正一的真心的父爱吗？”
佳子：“……”
一郎：“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吧。（稍停了一下）也许那只不过是尽尽自己做父亲应尽的责任，实际上也是出于一种自我满足的需要吧。”
佳子：“……”
一郎：“不是为了正一，而是为了我自己……”
他怔怔地盯着手上的香烟。烟头上已有长长的一段烟灰。
佳子：“说起来也真矛盾，我喜欢的也正是您这种执着的精神。”
一郎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感情复杂的微笑看了看佳子，然后将手里的烟熄灭了。
147.慢镜头
新住宅模型慢慢崩坏。
148.公寓区
傍晚。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钢琴练习曲。
一郎抱着一袋蔬菜回家来。
149.楼梯
一郎噔噔地上楼。
150.增子家
一郎一进屋，就泄了气似地站住了。
屋里空无一人。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钢琴练习曲。
一郎突然看见门口的信袋里有一个大信封，便拿了过来。
信封上的寄信人地址姓名：
XX小学 大石初男
一郞拆开信封，将信纸抽了出来。
大石（画外音）：“前略。未能为正一君的葬仪尽绵簿之力，深感歉疚。班上全体同学至今仍每天在正一君的空位上插上鲜花。又，晚生给您看正一君画的“黑色的海”时，颇有失礼之言，一直追悔莫及。”
151.信
大石（画外音）：“我吩咐学生们画海的时候，大家画的都是夏天那明朗的大海，唯有正一君在满纸画的是漆黑的海底。为此，我曾要求您：让孩子懂得大海是蓝色的，这是父亲对孩子应尽的最大责任。如今想起自己当时那些狂妄的话，犹愧悔不已。”
152.居室
一郎在看信。
大石（画外音）：“附上一张画，是正一君从高知和信一起寄给我的。”
一郞连忙从信封中找出一张画和另外一封信。
大石（画外音）：“大海终于给了正一君蓝晶晶的感觉。”
153.画上的海
蓝色的海！
大石（画外音）：“今天再提这事，也许会触及您的伤痛，可是……”
154.一郎的脸
大石（画外音）：“……我又觉得，将正一君在发病的三个月期间的内心变化稟告他的父亲，也是作为班主任的我应尽的最起码的责任，因此将他从四国寄给我的信附上，请您过目。”
155.正一的信
正一（充满生气的画外音）：“老师！我现在来到了四国岛上的高知县！”
156.一郎的脸
正一（画外音）：“这是我第一次和爸爸出来旅行。我们住在足摺峡附近的旅馆里。”
一郎贪婪地看着信。
157.画上的大海
正一（画外音）：“高知的海是蓝晶晶的，太阳公公亮堂堂的，真耀眼。”
158.海
明朗的海。
正一（画外音）：“昨天我和爸爸俩谈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一直到很晚很晚才睡。”
159.矶石
阵阵波涛。
正一（画外音）：“爸爸跟我约定：等我二十岁时，带我一起去酒吧。”
160.海滨
静静的大海。
正一（画外音）：“还说那时我就会有爱人了。”
161.水边
正一（画外音）：“爸爸跟我谈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就象是跟大人谈话一样。他对我说：‘你快要成人了。’我听了高兴得流了泪。他说等我长大了让我当足球运动员，还跟我勾了手指头呢！老师，我把我画的大海寄给您。我23日回东京。祝老师身体健康。再见。5月22日。增子正一。”
162.一郎的特写镜头
一片静寂。
隐隐传来海潮声。
163.海
海水映着太阳的光辉。
画面上缓缓流过正一的履历：
“增子正一
昭和35年12月5日 生于东京
昭和39年7月 母昌代去世
昭和42年4月 东京都XX小学入学
昭和46年2月 经诊断患威尔姆司肿瘤
同年6月25日 死于东亚大学附属医院 年十岁。”
夏天终于来到了大海。
164.字幕：剧终
（全剧终）
注释：
注1：土佐是高知县的旧称。
注2：住吉：大阪市南地名。
注3：五月五日是日本男童节，依习俗，这一天在房顶上挂起纸或布做的鲤鱼形旗帜，以示庆祝。
译自《日本シナリオ大系》第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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